雪夜,黑的天飘着白的雪。
拥被上床。棉被是今年新打的,又在太阳下晒过,厚厚的软软的,带着阳光的香味;靠枕塞的是决明子和菊花,也优雅地散发着香味。
把身子埋在暖暖的被窝里,慵懒而放松,丝毫感觉不到外面的冰封雪裹,只是檐上挂着的冰凌,显示着窗外正滴水成冰。这个雪夜,似乎适合读书。
想起板桥先生的那句词:寒窗里,烹茶扫雪,一碗读书灯。最喜欢“一碗读书灯”:雪夜,清贫的书生扫雪进屋,煮茶读书,点灯却无灯盏,只得用碗盛着豆油,灯芯卧在油里燃着,书生就着昏暗的灯光读书——“一碗读书灯”!比之囊萤映雪的苦读,个中韵味有趣得多!今夜读书可是一屋灯光,比之板桥先生那一碗豆油灯明亮无数!
顺手拿起《红楼梦》,从少年时期就读这部书,一直读到现在,大学时还选修了《红楼梦研究》。并不想探究金陵十二钗的身世之谜,也不为木石姻缘和金玉良缘劳神费心,只想着大观园的那群青春少年,冰雪聪明,冰雪美丽,冰雪纯洁,最终却命似冰雪,只剩得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都说高鹗的后四十回是狗尾续貂,我却欣赏他构思的结局:茫茫大雪中,宝玉身披一领大红猩猩毡的斗篷,跟着一僧一道飘然而去,留下一个红红的背影!
床头也摆着英国女作家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自看了电影《尼罗河上的惨案》后,就像迷恋福尔摩斯一样迷恋上了这位侦探小说女王。她的作品构思之奇妙,情节之离奇,推理之严谨,结果之出人意料,往往使我不忍释卷。在飘雪的夜晚,读发生在雪夜的《东方快车谋杀案》最易身临其境,也最能引人入胜,这是作者最机智巧妙、也最有人性的小说。一列东方快车正在进行为期三天的贯穿欧洲之旅,然就在第一天的半夜,大雪纷飞,列车被困在雪堆里,谋杀就此开始。这是一次维护正义的谋杀,亦是一次构思巧妙的集体行动,雪似乎掩盖了真象,但通过侦探波洛先生的剥丝抽茧,终于真象大白,一次共同的扬善惩恶使坏人最终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把雪写得最优美的当数日本作家川端康成,他也是我最喜欢的作家,床头就摆着他的《雪国》。那是怎样一个玲珑剔透的地方啊,虚无之美、洁净之美与悲哀之美达到极致,无论是皑皑白雪或是层峦叠嶂,都是那么静谧悠远,如梦如幻,像是用冰雪雕刻了一个晶莹透亮的梦境。作品一以贯之地体现着川端的风格:美丽虚无、物哀人悲、闲寂幽玄,作者不厌其烦地描写雪夜、夕阳、银河,其实是在守望一片看不到颗粒的精神田园,就像书中的女主人公——美丽而虚无的叶子,最终也是在大火中率性而逝,像雪国一样归于永远的静谧和虚妄。
床头还摆着徐志摩诗集,这个浪漫的诗人,这个“人间的四月天”,英年早逝,却留下许多缠绵优美的诗歌。今夜,我把他的诗细细咀嚼,对窗外的雪又多了几分爱恋:
假如我是一朵雪花,
翩翩的在半空里潇洒,
我一定认清我的方向——
飞飏,飞飏,飞飏——
这地面上有我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