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郊外的新圣女公墓,是俄罗斯之旅的最后一处活动地。我对这个著名的公墓先前有过了解,到现场后还是有新的收获,比如邂逅了一群遥远的人物。而且,邂逅这个词不用加引号,因为他们都还活着。
走进公墓,完全没有国内墓园的肃穆和压抑。这里绿树掩映,花草丛生,清新幽静。园子里面有很多的雕塑,好像走进了一座艺术博览园,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
我看到芭蕾舞演员巴雷诺娃的墓碑,一尊两米多高的白石,上面雕刻着她的起舞的动作,裙摆旋成一个圈。这种动态设计,让一个人栩栩如生,好像是向到来的人忘情舞蹈呢!我站到雕塑前留影,同行的朋友说,怎跟故去的人合影呢,旁边就是墓葬。我笑了笑,还是让友人按下了快门。接着,大家就此聊了起来。我说不能拿国内的传统思想去看待,这里安息的都是有影响的人物,这些艺术品让他们复活了,感染力直抵人心。为了说服他们,我还翻开带在身边的、冯骥才先生的俄罗斯游记集《双城记》,里面就有他们夫妇跟这些墓碑的合影,自然轻松。
交流一会,大家觉得这些墓碑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一路看了下去。老远的,我看到了马戏团喜剧演员尼库林的雕塑。他坐在树林中,戴着草帽,手上放了一枝花,好像在闻着香味。我并不熟悉他的面孔,但那只经常跟他一起演戏的爱犬就趴在身边,再现了他的生活情景。我不禁为雕塑设计者的精心产生敬意,多么生动有趣啊!
这样,即使不懂墓碑上的俄文,凭着对雕塑设计的判断,有一些也能猜出主人的身份。契诃夫的墓碑是一尊尖顶石碑,他写过《套中人》,人们把他安葬在套子状的尖顶屋里。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雕塑再现了他临终的形象,一手放在椅子上,一手搭在书稿上,眼睛望向前方,墓碑下雕刻着伴随了他大半生的军帽和马刀,叫人不禁回想起保尔·柯察金的声音:“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对于每个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有的墓碑看不出身份,但能知道他的职业。比如,战争中牺牲的军人穿着军服,航天人有飞行的轨迹,医疗工作者有红十字架,音乐家有音符等。你就会明白,他们都是这个领域的卓越建树者,敬佩之心蓦然而生。
这些雕塑不但再现了墓主的形象特点,而且还充满生命情怀。戈尔巴乔夫的夫人赖莎,在丈夫最孤独的时候离他而去,她的雕像是一尊在漫步中遐思的青铜像,好像在等着谁。她的塑像旁边空了一块地,戈尔巴乔夫说那是留给他的。现在,他每周来给妻子送一束花,虽然游客没见过戈尔巴乔夫,但看到他送来的鲜花,也能感知他是一个感情丰富的人。雕塑不是单纯地留存形象,而是重现个性。
新圣女公墓有着强大的包容性,除了专业型人物,还接纳了有影响的政治家。叶利钦去世时,墓区已经很紧张了,又不能随便摆到哪个角落,后来选在一处开阔的过道上。墓碑是一面俄罗斯国旗,由白蓝红三种名贵石料组成,形状凹凸起伏,寓示他带给这个国家的有活力,还有不安。这种设计,彰显了不可忘怀的历史,也传递出人们对这段历史的心声。赫鲁晓夫本是可以安葬在克里姆林宫红墙下的领袖墓廊的,但他个性鲜明,不愿与他们同葬,而选择了这个地方。他的雕塑头像夹在黑白分明的几何体中间,意即他的功过没有定论,应由历史评判。有意思的是,雕塑家涅伊兹维斯内曾多次受到赫鲁晓夫批判,骂他“吃的是人民的血汗钱,拉出来的却是臭狗屎”,由他来设计雕塑,足见赫鲁晓夫家人对他的信任,同时也显示了他的宽阔胸襟。艺术,是要抛开一切的,带着成见就无法做到逼真。
新圣女公墓启迪心智的东西有很多很多,漫步其间,好像穿行在历史的天空下,或是置身艺术的课堂中,美不胜收,耐人寻味。这些雕塑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都融入了他们真实的生命。人无法不老,但艺术是长久的,当生命与艺术结合时,便实现了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