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坦河在湘桂交界的峡谷中无声地流淌着，没有险滩激流，水平如镜，一如它的名字。平坦村就逶迤在河湾里，咿呀转动的筒车，峨然翘角的古楼，涂抹了桐油的吊脚木楼，三三两两地依山而筑。侗乡集市的喧闹声，就从这些优美如画的寨景中升腾起来，在四周青山里荡起隐隐的回声。

真想不到在这偏远的侗寨山区，在这幽寂的峡谷里，聚集了这么多的山民和货物。穿无领花边民族服装的侗族女子，扎汗巾、穿草鞋的壮实侗家汉子，在堆起半人高的山货前仔细挑拣。干笋、干菌、干鱼、苋菜、薯秧、野葫椒、野芹菜以及腊野猪肉、腊野兔子肉盛在红亮放光的竹筛里，嫩豆腐则是浸在清水中出售。还有一种草根，洗得干干净净，五角钱一把。同伴老杨见我诧异，说：“等一会儿到侗寨吃饭你就知道它是什么了。”

一位扎包头的侗族老大娘坐在石板上卖菜，她卖的菜很特别，长片的绿叶，比菖蒲叶显然窄小，比韭菜叶又宽大得多，青油油地散发出山野的异香来。我问大娘，可她说的侗语我又听不懂，只好掐一片叶子，找“侗乡通”老杨请教。可惜他也摇头说，不认识这种植物。

在芦笙木叶伴奏下的侗戏声中，我们来到离集市不远的侗寨，在一座油饰一新的新吊楼里见到了吊脚楼主，这是一位清清秀秀、伶牙俐齿的侗家少妇。老杨解释说，少妇姓潘，丈夫进城卖山货去了。她马上到楼下开腌菜坛子，准备为我们做一顿丰盛的侗菜。

过了好一阵子，女主人来收拾桌子，开始上菜。第一道是汤菜，酸盐菜切成丝，放上猪肉片，淡酸而微香。第二道菜是一盘草根，正是寨市上看见的那一种。老杨夹起一箸介绍说，这是鱼腥草根，可好吃呢，而且可消食去火。我尝一口，觉得腥气薰人，只是草根上撒了些辣椒粉末罢了。第三盘是鱼，切成四指宽，一指厚，鱼肉白中泛着绯红色，不冒一丝热气。

“这鱼可是侗家人待客最高级的菜啊，相当于汉族待客席上的熊掌燕窝。”老杨津津有味地如数家珍，“最尊贵的客人也只允许吃四坨鱼。”他接着说，“凭着这鱼的成色，它至少在坛子里腌了两年时间了。”

我郑重地夹起一块沉甸甸的腌鱼，一缕怪怪的生香味马上袭来。吃一口，满嘴咸味，像是打翻了盐罐。连忙吞一口饭，嚼之，鱼香味渐浓了起来，似花椒香又似桂皮八角香，使人联想起食物中最浓烈、最纯正的香气来。老杨坦然地笑着说：“吃出来了么？腌鱼是生的。”我听后简直不敢相信。日本的生鱼片我是吃过的，吃时必须蘸上芥末等调料才能吃，而侗家的生鱼吃时却什么佐料也没有啊。老杨说，腌鱼虽然不过火炒熟，但它在坛子里腌了那么久，早已熟了。

随后上桌的菜有生腌肉、生腌蕨菜、生腌豆角等。生腌菜口味酸酸的，脆脆的，生鲜酥美。我在家极怕吃酸食，但是在侗家却喜欢吃，怪了。最后上了一碗青菜，老杨以为是蒜苗子。女主人却说这是野韭菜，叶子长。原来集市上那位大娘卖的，就是这种野韭菜。主人炒得很生，兑了酸菜，很嫩，很香，是真正的野味。我们喝的是一种乳白色甜而黏嘴的侗酒，酒味淡，但极易上脸，一个个喝得面如桃花。

对面吊脚楼上的芦笙吹响了，谁家在起新屋，上梁的鞭炮声响得又急又密。我们坐在临近平坦河岸的吊脚楼窗口边，一边悠闲地品味着侗家生鲜，一边看着河对面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