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郑今年夏天遇到一件焦心事儿,81岁的老母亲连儿子也不认识了,双眼如枯井般空洞。母亲常唤老郑“赵德才”,赵德才是老家村子里会计的名字。赵德才打得一手好算盘,竟然根植在母亲的记忆里。
2年前,老郑几乎是哀求般把乡下母亲接到了城里居住。母亲进城后闲不住了,看到楼下花园里有了杂草,于是手持从乡下带来的镰刀嚷嚷着要去割草。老郑说:“小区里有园丁,不用您操心。”后来,老母亲又提着一个蛇皮口袋,到楼下小区和附近楼院的垃圾桶里,巡宝一样翻拣丢弃的废纸、瓶子、铁钉、盒子之类的东西,再扛着口袋去废品收购店里卖上一点钱。母亲对这个几乎是上瘾了,有时天不亮就跌跌撞撞出门,去跟人家在垃圾桶里“抢”废品。小区里的人有了传言,说老郑是个不孝之子,让老母亲去拣垃圾度日。
老郑费了好大劲,才让母亲不再去拣废品。没料半年后,整日在家呆坐的母亲竟然患上了老年痴呆症。老郑说,他现在每天抽出时间跟母亲说话,期望能够唤醒记忆沉睡的母亲。
朋友老孙,他父亲今年86岁了,母亲80岁,和老孙住在同一个城里。老孙的父亲从一家机关单位退休,住的是以前从单位买的福利房,那房子是上世纪90年代建的灰白小楼,30多年的风雨侵蚀,楼体早已斑驳陈旧,老墙上爬满了苔藓。
老孙的父亲母亲,每天总是早早地上床睡觉,上床了,却总是难以入眠。有时两个老人半夜里起来,去柜子里把银行存折拿出来数了又数,有天一直数到了天亮。父亲说,这些钱啊,都是给孙子攒着,孙子在大城市生活消费很高。母亲一趟一趟去银行存钱,用的是那种老式存折,母亲不用银行卡,总担心去机器里取钱被卡住了不安全,每攒一笔钱,父亲都要在笔记本上郑重地记录。4年前的一天,父亲把存折密码告诉给了老孙,那密码是老孙和儿子的生日合成的。
老孙每一次去父母家,父母如宾客一样相待。母亲还一直用老炉子,咕嘟咕嘟炖肉熬汤,等着老孙一家人回去一起吃个饭,每逢那时,父亲母亲就过节一样愉快。
老孙知道,父亲母亲心里有个黑洞,那个黑洞就是老年的孤独。2年前,老孙执意把父亲母亲接到家里一同居住,但不到一个月,父母就回了自己的家。在老孙家,父亲母亲变得客客气气,母亲还抢着做家务,天还没亮就起床做早餐。老孙的妻子回家,母亲还把削好了的水果放进盘子里端上来。父母那带着讨好的谦卑面容,让老孙夫妇感觉很难受。
父亲母亲搬回去后,过了半年,老孙根据母亲提议,把父母送到了离老孙家不远的一家敬老院生活。起初的一切都很新鲜,那里有不少老年人作伴。老孙的父亲在院里树阴下,可以滔滔不绝给老年朋友们追忆过往岁月。父母住的那房子,只有十多个平方米,一到晚上,父亲母亲各自蜷缩在一张小床上。有天晚上,老孙特意去看看父母在那里吃饭,200多位老人在一间大厅里吃饭,有人咽着饭菜突然取出假牙套放在桌子上,有人怔怔地望着别人吃饭,有人放下碗筷在身上搔痒,大厅里发出一片蚕吃桑叶的沙沙沙声。老孙突然之间作出决定,把父母接回家居住。
老孙在上海成家的儿子给爷爷奶奶打电话说:“爷爷奶奶,你们来我这里住吧,房子宽,够你们住了。”两位老人感动得眼泪花花地流,齐声说:“我们就住这里,方便,方便,孙啊,只要你们回来看看我们就行了。”
一个夜里,我陪老孙在大排档里喝了几口酒,老孙感慨说:“我们的父母年老了,总担心给我们添累添麻烦,憋屈着自己,等我们老了,到底又住哪儿呢?”我安慰老孙:“我们会老有所乐的,健身、唱歌、看书、写文章、旅游。”
今年秋天,老孙又把父母接到自己家里居住了。老孙对我说,有爸妈的地方才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