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七在院子里同辈分的男青年中按年龄大小排名第七。同辈人叫七哥,其他人喊老七。
老七高中毕业后参军入伍,苦练杀敌本领,认真学习毛选。很快就入了党,还当上了代理排长,眼看就要穿四个兜的衣服了。谁知林彪出事了,部队解散,集体复员。
老七早年丧父,同母亲相依为命。当年母亲把他送到部队,就希望他有出息,能丢掉锄头把把,哪晓得是这个结果。
老七回来了,娘怕他想不通,安慰他。
“崽,你回来了,娘天天看到你,心满意足了。”
老七是孝子,出工回来,挑水煮饭,样样都干。
老七在部队的时候,有个在电厂上班的女同学跟他关系比较好,以为老七会提干,想当随军家属,经常骑着单车来看老娘。老七复员以后,再也不来往了。也不怪人家姑娘,呷国家粮的工人,哪个愿意嫁个农民。
倒是村口木匠老李看上了老七。老李是方圆十里有名的木匠,徒弟有三四个。家里一座四扇三间的红砖楼房,在整个公社都是数一数二的。老李的满女比老七少三岁,是大队文艺宣传队的台柱子,也算是“村花”。
木匠老李托媒人“寿八爷”上门问老七的娘。
“后生仔的事,我做不得主。”
老七娘心里欢喜却不敢答应。
“寿八爷”怏怏不乐,告诉老李:“那家人扳翘,希望不大。”
“不知好歹的东西,走着瞧!”
老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老七家里还是土改时分的两扇木架子,歪歪斜斜,周边用杉树撑起,好像随时都有倒下去的危险。
老七跟娘讲,要竖红砖屋,修好房子才讨亲。娘也答应。所以谁来提亲,都是一样的口气。
农村修屋造房,都是自力更生。要修屋,先烧砖。从石下江煤矿挑回来煤矸石,用铁锤敲碎,做成炭粑,晒干。
砖坯就要慢慢来。老七高中时是运动健将,在部队当的是侦察兵,肌肉发达,有的是力气。
老七的自留地在顶上垸的水渠边,在一个山窝窝里。土质好,粘性足。把泥土挖松,引水入凼,倒也方便。
老七每天散工以后就挖土、踩泥、做坯、晒砖。
农忙时节,大家都累了,也没人帮忙。
“老七,只想揩公家的油。”木匠老李一直记恨老七,向生产队长告发了。
“何事嘞?”队长不解。队长是老七的大伯,从小看着他长大,一直以来都以为他根正苗红。
“他用队里的牛踩泥巴。”李木匠说完话,露出得意的表情。
是么?我怎么不晓得,队长满脸疑惑。这种事,原来发生过。做砖坯的时候,把土挖松,放水进来,便要踩泥,要踩到一定时候,泥巴的粘性才会出来。泥巴熟了,砖坯才能成型。因此踩泥就成了累活,一个人两只脚踩来蹚去,不久就会精疲力尽。
“精明人”发明了一个方法,人只有两只脚,牛却有四条腿。牛脚粗,牛身壮,牵牛踩泥,又快又好。但是牛踩了泥,会消耗很大,影响第二天的功夫。
队长这才想起老七的房子单家独院,周围没有人家。他的自留地也在山窝窝里,少有人去。
老七家里一头大水牯,被老七娘俩喂得膘肥体壮。老李临走时还在队长耳朵边说,老七太狡猾,回来时把牛脚都洗得干干净净。队长越想越不对劲。
下午散工以后,队长早早地来到顶上垸。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
不一会,老七来了。还是那件白背心,胸前是一颗红五星。
完了,完了,老七真的牵着大水牯来了。
老七,你糊涂了。你要晓得,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领导的眼睛比雪还亮。你不要以为大伯是队长就会包庇你,你……你妄想!
队长越想越气,恨不得冲过去打他两拳。
到垒砖坯的地方了,泥土早已挖好,浸透,只等踩泥了。只见老七把牛绳一圈又一圈地挽在牛角上。队长知道,手握住牛鼻子更好踩泥,看到这里,队长气得肺要炸了。前天,大队书记还跟他商量,一个招工指标准备给老七。老七,你这是自毁前程,莫怪大伯大义灭亲。
队长越想越烦,准备回去算了。抬头一看,不对,大水牯并没有进入泥凼,而是四脚踏进水渠,只见老七扬手往牛屁股上一拍,大水牯沿着水渠向前走去,水渠两边青草茂盛。
老七跳下泥凼,埋着头,用一双大脚在快速踩泥,嘴里还低声哼着歌。
队长张大嘴巴看了一会,终于明白了。
天,越来越黑了,然而老七的影子丝毫也不模糊。
“啪!”的一声,老七开始做坯了。这一声,队长觉得特别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