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光标
漫步幽婉小径,不经意间,邻居阳台上的几株高粱收入眼底,于是,高粱,在不曾流逝的回忆中浮现。
老家是一个人多田少、旱土瘠薄的小山村。长久以来,惜土如金的父老乡亲不愿闲置一寸土地,蚯蚓一样的田埂,犁头宽的山边,每年都会因地制宜地种上爬藤蔬果和杂粮。
离我家1.5公里远的雷公坳,少有人烟,进去的小路蜿蜒如蛇,山顶草木葳蕤,一块块腰带似的旱土纵横交错,从山脚延伸到山腰。就这样,这方旱土便变成了红薯和高粱的摇篮。
甜高粱,杆细,皮嫩,籽儿不饱满,虽然糖分不及甘蔗和甜菜,但回甘爽口,对农村孩子来说,是不可多得的甜材。
上秋,坐看天蓝地绿的高粱开始扬花,大风吹来,地里如碎雪纷飞,穿行其中,肩上、背部、头顶都会落下薄薄的一层。
时光在四季轮回,骄傲里含着羞涩,火红中缀着朴素的高粱,叶绿泛红举向天空,向太阳致谢,穗朵沉沉弯向大地,向泥土感恩。每每想起,顿觉那一朵朵鞠躬的高粱,依稀重叠着父辈们匍匐的影子。
早熟高粱,立秋前后收割,迟熟高粱,收割的日子在霜降时分。在这段日子里,惹人喜爱的高粱,穗朵饱满后,把它压得抬不起头来,昆虫中的望族成员蚂蚁一往深情地眷顾,从早到晚,从晚到早,不避风雨,不躲太阳,爬上高粱的茎秆、长叶、穗朵,仿佛远离故土的游子久久不想离去。它与玉米不同,全身干枯,依然玉树临风,直把地面遮蔽得阳光所及之处只洒下斑驳的光点。阴晴之日,那些觅食的鸟雀也不得闲,一浪又一浪地贴着地面飞过来,一会,又扑棱棱腾空飞去,当你尚未回过神来,它们又落在高粱身上,叽叽喳喳地唱个不停。
收回后的高粱,经过阳光曝晒变得干燥。父亲和两个表叔及陈伯伯,个个身强体壮,各自站在禾桶的一角,侧着身子,一次次轻扬重落,直打得厚实的禾桶颤颤巍巍,咚咚作响。这等功夫,看似简单,实为技术重活。父亲他们,每次摔打时,双手会在回扬的秒间有力地摇晃几下,后来知道,那是为了让松动的高粱米粒不再藏在穗朵里。
个把小时,十几捆扁圆、结实的高粱如数打完,喜笑颜开的他们扒的扒,撮的撮。尔后,每人挑着百多斤的高粱,揣着心中的希望,走向生产队仓库。
分到高粱,愁云散去的母亲,兴高采烈,撮上一簸箕走向偏屋的石碓,一次两升地慢慢舂捣。母亲一脚下去,舂走了困倦,一脚上来,捣去了饥饿。
高粱米粒做饭,可纯煮,可掺入少量大米合煮。纯煮的高粱米饭筋道,有些回味,合煮的高粱米饭细滑,令人浮想。
有了高粱米,我们兄弟三个不仅仅只想饱食一顿高粱米饭,还会拉着母亲的手不停地嚷嚷想吃高粱粑粑。做高粱粑粑是一件苦差事。我家的石磨比较大,有百多斤重,一个人推,常常会弄得精疲力尽。精明的母亲每次推磨,总会把我叫上。她绾着衣袖站在石磨边,右手握住石磨一侧的木柄,左手灵巧自如地把早已倒在磨盘上的高粱米粒慢慢送入石磨中间的磨眼。就这样,高粱米粒在石磨一圈又一圈碾压后变成了白白的高粱米粉。
用“天生我材必有用”来形容高粱并不为过。脱完粒的高粱穗朵,父亲会把它扎成扫帚,这种扫帚轻便好用,经济划算,一般用过两三年后,新的高粱长成,才会被替换掉。高粱秸秆,父亲舍不得丢掉,一番精心构思,把它们制成蒲团和各式各样的儿童玩具。逢场赶墟,父亲带上这些扎实精致的蒲团和栩栩如生的玩具来场上叫卖。散场时,父亲像喝了蜜一样,一边数着十几张毛票,一边甜甜地笑着往家赶。
酒的酿造,在我国已有相当悠久的历史。在众多的酿酒原料中,唯有支链淀粉含量较高的高粱,经过蒸煮,堆积发酵,摊凉翻造,酿造出来,酒体醇厚,酒线细长,酒花经久不散。
父亲常说,高粱酒,香,不辣喉,不上头,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