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过年,儿时的我最盼望的重要节日还有两个。一个是农历五月初五端午节,一个是农历八月十五中秋节。因为那时候无论农活多忙、日子多穷,一般家庭这两个节都是要过的。
至于盼望过节的理由,就是有肉吃。
父亲本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不知什么原因,后来被下放到了农村。我有兄弟姐妹五人,我行五。为了将我们带大成人,父母只有整日劳作。那时我们家真的是穷,我依稀记得,除了过年,只有端午节和中秋节,全家才可以美美地吃上一顿猪肉。那时的猪肉很便宜,带大肥膘的一等肉,只要七毛六分钱一斤。工人买肉需要肉票,农民不供应肉票,只是等家里交给食品站一头肥猪后,才可以奖励几斤肉票。因为只喂糠麸和猪菜熟食,猪长得极慢,一般要到一年才能长到一百三十斤左右,达到食品站收购的标准。交猪换回的钱,是我们家最主要的收入。
记得儿时每年到了中秋节,无论多难,父母亲总要买回一点肉,多的二三斤,少的一二斤。要是肉买的少,就想法多煮几碗自家麦子加工成的面疙瘩,将肉切得极细做成“码子”,母亲将“码子”均匀地分给我们姐弟五人,而她自己碗里,往往留得很少。母亲还时不时从她的碗中夹出一部分给我,讪讪地笑着说这是“娘痛满仔”。
那时的中秋节前后,农村里凡是定了亲的青年男女,男方都要接女方过来过节。此际也正是农村收割中稻“吃新米饭”的节点,老人们就时常戏谑青年男女们也该过过“尝新节”了。记得隔壁院子的一个姐姐,没读过几天书,去未来婆家过节回来后,大家问她“尝新”了没有,她却说“我就吃了二块半肉。”于是大家都笑她“二块半”,这一笑,直到如今。
儿时的中秋,月很圆,但月饼却不常有。在我的记忆中,十岁之前,只吃过三次月饼。一次是父亲在外面搞副业赚钱买的,一次是生产队分的,一次是在干爹家吃的。父亲买回来的月饼,其实就是那个时候绿皮火车上卖的“化饼”,用油油的纸包着,两个一包,看起来很大,其实里面很酥,一个吃下去,灌上一杯水,肚子马上又空落落地。生产队分的月饼,平时在供销社的柜台上,我有见到过,菜碗口大一个,一面是白粉粉的面灰色,一面烤得焦黄,里边裹有核桃仁、杏仁、花生仁和青丝玫瑰等。而在干爹家吃的那个月饼,我至今记忆犹新。干爹没有儿子,只有五个女儿,将我视为己出。干娘将平时得到的饼干、糖果之类的零食,统统收藏在一个装有石灰的坛子里,姐妹们平时是吃不到的,只有逢年过节我去他们家时,干娘才拿出来招待我。记得那年中秋,我大约七岁,干娘从石灰坛子中摸出一个月饼给我。许是因为存放时间太长,加之石灰有着干燥吸湿的作用,那个月饼硬得像铁块一样。我在啃食时,由于“霸蛮”,硬是活脱脱地掉了一颗门牙……
儿时的农村文化生活也相对贫乏,中秋前后,母亲要在如豆的煤油灯下“禙布壳子”准备我们过冬的布鞋,父亲要和哥哥清理“搞副业”时备用的小物件,一到晚上,我只能和一群孩子们坐在院子里的石阶上,听二奶奶讲嫦娥奔月的故事,然后都一个个瞪大眼睛,寻找月亮上边哪个是飘香的桂花树,哪个是在做月饼的吴刚哥哥。找到那个可爱的小玉兔后,于是大家齐整整唱起儿歌:“两口子、排对子、排到娘屋里恰把子,恰起那副哈样子……”
丹桂飘香,又近中秋。
前几天,到居家附近的大超市里想买点月饼过节,发现月饼种类繁多,有蛋黄的、五仁的、豆沙馅的,不知买哪一种好,尝一口也已经没有四十年前的味道。
尤其是那种“崩掉牙”的老月饼,我再也寻它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