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年夜饭,一直在时光里飘香,让我无法忘却。
“娃,把门关紧一些,不要让风吹进来,马上吃年夜饭了。”妈在灶沿边的烟火中边咳嗽边吩咐。这是1979年大年三十,那一年,我10岁。
“来,喝吧!”爷爷端起一土碗高粱酒,向全家人发话。我正要夹起一块肥腻的猪头肉,风把木门“哐啷”一声掀开了,顺势滚进来个蓬头垢面的中年男人,他张着嘴,露出一口丑陋的黄牙。爷爷放下土碗,赶紧扶起那人,几乎是把他抱到了桌前:“来,来得好,伙计,赶快吃团年饭吧!”爷爷热情地招呼他。那人揉揉眼,看见桌子上的大蒜苗炒猪头肉,举起筷子,狼吞虎咽起来。我一下认出他来,是常年在村里乞讨的那个湖北人。
吃完了年夜饭,爷爷吩咐奶奶在屋里生起一堆柴火,一家人就在熊熊的火光里聊开了。屋外,是呼啸的寒风,带着漫天的泥沙,纷纷扬扬落在瓦片房上。半夜了,瞌睡迷糊中,我只听那个乞讨者大声对我爷爷说道,等他时来运转,一定请爷爷全家好好吃上一顿肉。那天晚上,我妈给那人打来一盆热水,让他洗了一次脚,睡上一个香甜的觉。
“孩子,多吃点,这是乡下的饭菜啊!”我妈不停地给一个来自城市的女孩子夹上菜和肉,青杠树木制成的大圆桌上,摆满了我妈蒸的烧白、藕丸子、排骨、喜沙肉,还有山药炖土鸡、土豆炖腊蹄、新鲜的豌豆尖猪肝汤……清秀的女孩子仰起头,纯真的眼神里充满感动。这是1989年的大年夜,这个女孩,是我在城市里刚刚认识的恋人。我的恋人对我说,她要陪着我,回到乡下和我爸妈一起过春节。
我妈乐得合不拢嘴,她兴奋地跳起来,用竹竿把留在柿子树上看树的两个柿子敲打下来,塞到我的女友面前说,来,吃,看树的柿子是最甜的。我妈又到山梁上把鲜嫩的蔬菜掐回一大背篼,在院坝里追逐老母鸡,准备食材做饭。年夜饭过后,我妈一直拉着女友的手,絮絮叨叨说起了我孩提时的事儿。那个大年夜,我的女友和我妈睡在铺满稻草的床上,后来她对我说,妈妈的脚一直暖和着她的脚。
“儿子啊,爸今年62了,就一个心愿,想和你妈去一趟北京城。”我爸夹起一块糖醋鱼,还没有吞下鱼肉,就对我说出了他的新年心愿。这是1999年的大年夜,我爸和我妈,已来到这个城市,全家人,在城市大年夜的爆竹声里团聚了。“爸,一定的,一定的!”我和妻子站起身来,给我爸和我妈敬了一杯葡萄酒。
1999年的这个大年夜,我家还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他是湖北一家私营企业的老总。他的父亲,就是当年流落到我们村子里的那个乞讨者。令我们全家遗憾的是,他的父亲,在3年前便患病去世了。弥留之际,老人拉住儿子的手,反复叮嘱,一定要找到当年那个大年夜收留他的恩人。他的儿子通过各种渠道,辗转找到了我们的家,在跨越了20年的时光后,带着他父亲的心愿,与我们相聚了。那年的年夜饭,一直吃到新年的钟声敲响。那一年,这个心怀感恩的湖北人,执意资助我爸1万元钱,让我爸妈开开心心去北京旅游。
2017年的大年夜,我们一家人,每个人在大年夜里做了自己最拿手的一道好菜,丰盛的饭菜摆满桌,一家人吃得好香啊,欢笑声漾满了屋。
年夜饭啊,在我的记忆里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