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我虽然住在偏远的山村,却因乱砍滥伐,山上光秃秃的,燃料紧缺。好在王太原一带出煤炭,大家就去挑来烧。从家里到煤炭山回转一趟60多里,我刚从学校回乡务农,繁重的体力活有点勉为其难。可父母年事已高,我婚后又要养家糊口,责无旁贷。每次出门,家人就早早起床煮好饭菜,让我吃过后还给盛一碗带上。
清晨空气清新,精神也充沛,同伴们你一言我一语天南海北侃大山,倒也惬意,太阳才露脸就翻过几个山头。可是兴致也会疲软,大家的话匣关了,脚下的羊肠小道变得坎坷难行起来,猛然踢上一个树茬或石棱,会往前踉跄几步险些摔倒。烈日当头晒得浑身火辣辣地燥热。脚上套着轮胎皮割的凉鞋,疾走中硌得脚板起了血泡,隐隐刺痛。我受着煎熬,却不愿太草包,紧跟着队伍。
一番辗转,总算爬上半山腰的煤窑。当时的煤矿靠人工开采,一筐筐从狭窄深远的坑道里拖出来。煤的价格不贵,五角钱一百斤,有人讨价还价付三四角钱也行。要是自己进坑道拖,还会更便宜点。我曾经进去过,戴上小矿灯,拖着筐子,低头弯腰连走带爬,几分辛苦,不无恐怖。
走不上几里路,百十斤重的担子开始咬得肩膀隐隐作痛,迈不上几步就要换肩,且频率越来越高。脚板上血泡硌得钻心的痛。下坡时,小腿抽筋似的阵阵绞痛。脸上汗爬水流,兼做搭肩的汗巾揩得湿透。因为清早的胃口不好,吃得不多,这下肚子饿得咕咕叫,口也渴得冒烟。数重磨难缠身,叫人几乎支撑不住……眼看着同伴们一个个你追我赶逶迤前去,我只能望洋兴叹,找个树阴歇下来。可路还远着呢,我留着饭不吃,只在附近找山泉喝一气,等缓过劲来又继续赶路。
一步一挪完成行程一半的时候,我在一个破旧的亭子上歇下来。感谢家人为我准备的饭食,虽然有些硬冷,吃得如甘如饴。饭后精神陡增,担子仿佛轻松了一些,尽管腿肚子走一步就牵扯着痛,脚板上又添几颗血泡,一路上歪歪扭扭、颠颠簸簸,可被使命感催促着,不敢懈怠,只管机械地运动。就这样走一程歇一阵,终于到了家。
家里不可一日不烧煤,我必须每隔七八天去挑一次,渐渐磨炼出一副“铁”肩膀,挑着重担步伐矫健,虎虎生风,和大家同起同落;胃也得到锻炼,清早饱吃一顿,耐得住半天饿,不再带饭在路上吃;有时居然和同伴暗中争较劲争高下,坚持不歇肩,一口气赶回家。当下午出集体工遇到拖在后面回来的叔侄兄弟,我会送去勉励、赞赏的目光和微笑。
十多年中,那条挑煤炭的路,除了洒下我无数的汗水,还感受过我不断进取步伐的力度。
还想重走一趟当年挑煤炭的路,捡拾一些随汗珠植入路上的梦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