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天,新宁县作协组织了舜皇山采风活动。作家邓跃东突然出现,之前没听说他要从邵阳来,好像从云雾里悄然飘出一样。正好,他的集子《云山来信》新近出版,我说恭喜。他说托你吉言,不敢辜负。我知道他话里有话。
云山来信,寥寥四字,恰似一场电影的开场:画面铺开,云山雾海,有人渐行渐远,不知是亲人远行,抑或仅仅只是一个路人,不知来处,也无归处。好像,他在说自己。他就是一个在隐藏云里雾中修信的人,从无停笔。
我记起以前和邓跃东闲聊的一些琐碎的事来。邓跃东的父亲暮年时生了肝病,有段时间住在他家休养。担心自己的病传染给儿子一家,他的父亲特意从乡里带了一副碗筷来。邓跃东的儿子小时候得到爸爸的关心帮助,会说谢谢爸爸。邓跃东回:“口头谢不算数,得用行动表示才有诚意。”他儿子马上说:“跟你睡!”叫人忍俊不禁。
也许,这样的琐事,很适合写在信里,寄给远方的一个人。信里仿佛说了很多,又仿佛也没说什么,但是看信的人是会懂的!我就这样阅读他多年了。
邓跃东曾行军十余年,现在履职交通部门,工作繁杂,却爱好文学。也许说爱好不太准确,他是全身心藏到云雾中了。
十几年前,一个朋友的朋友介绍我认识了邓跃东,我说要向他学写散文。他说,学我者死、像我者俗。我说,那就置之死地而后生。我的话把他惊住了。有几年,我写的小文章能得到他的指点。他眼光毒辣,点评犀利,让我心服口服。原本他是真心实意把我往文学路上栽培的,帮我提中肯的意见,将我的作品往刊物上推荐,还送了我许多他认为于我有益的书。送的书有时候单本,有时候成套。但有回他说:“送你二十斤书!”我开车去拿,哪里只有二十斤,五十斤都不止。许多年过去,他去了我那酒坊小坐,指着书架子上一本《世界小说名作故事大观》说:“这本是我送你的!”那是他1992年买的书。
采风途中,邓跃东说这次匆忙没带新书来,下次送两本给你。我说不用你送,我要自己买,这是一个读者对一个作者的最高敬意。这话让他很高兴,马上问:“你买几本?”我说最伟大的世界名著我也只买一本的,但你是我的良师益友,你的书我会买两本!他说只买两本啊,同来的舒中民老师出书,小杨一买就十本。我转弯说,那我给你的新书写个读后感。他说,说话要算数。他这么强调,可能留下了我不靠谱的印象。哪知,转眼两个月就过去,他给我微信留言说:“你的读后感呢?”我心虚得很,说:“六一儿童节兑现承诺!”他说:“都两个月了,跟个小孩一样。”我说这次保证算数。结果,又没能保证。
我应该要好好介绍一下他的新书,毕竟阅人阅文十余年,可想到古话说的“文如其人,人如其文”,便觉得其实不必多说了。
我虽然没有在文学路上走远,但他包容我,我才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他说话不算数。一来我可以仗着多年的交情,觉得他不会翻脸,故事还会演绎下去。我还猜他关系亲近的朋友不多,因为他嘴巴有点损,爱捉弄人。一次有点点正式的晚宴上,邓跃东很有绅士风度,殷勤地给几位女士夹菜。结果他特意翻出鸡翘翘(鸡屁股)往我碗里夹,还一边展示一边大声说:“来来来,这是你的最爱!”
邓跃东是处在云里雾中的人,读懂他并不容易。比如他数次在傍晚给我电话,说到县里出差来了,有空喝茶……有次见面的时候,他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两个橘子来,说是饭前的水果,觉得好吃,特意给你留了两个。这种大人哄小孩的把戏,每次都能给我带来欢喜,让我原谅了他之前对我的捉弄。
平时联系虽不勤,但总能在朋友圈略知邓跃东的日常动态,他总是又发表了大作。每次点赞之余,会和他闲聊几句。像我这样生活圈子越来越窄的人,偶尔能这么交流,让我不至于总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坐井观天。
我性子懒散,对文学并不上心。他恨铁不成钢,最后也放下了,说我是“一块好钢,打了狗链子”。我听他嘴里的话,心下还洋洋得意。幸而,邓跃东自己这一块好钢用在了刀刃上。我曾说,你要坚持下去,师傅给徒弟挣足了面子……
这天,雨过初晴,窗外微风徐来,我翻开他赠送的《云山来信》。扉页是他的签名和题词:云山有信,星河听音。
(陈建琼,医师、酿酒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