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8-22

●精神家园

一件未完成的毛衣

谢丽英

一天,在整理尘封已久的杂物间时,一抹温润的米色,从旧物的缝隙里探出头来,像一段被遗忘的时光。那是一件未完成的毛衣。

记得那年,立春已过,料峭的春寒却迟迟不肯退去。院里的老人们掐着指头说,这一年的冬天,会比哪一年都寒冷。于是,一个念头便在我的心里发了芽:我要为父亲织一件毛衣。我想象着父亲穿上它,在冬日的暖阳下与老友唠嗑,在晚风微醺时与母亲散步。兴致勃勃地买回毛线后,我将所有的闲暇都织进了这团温柔里。两根竹针在我指尖翻飞,仿佛两只灵巧的燕,衔着爱意,一针一针,筑着一个温暖的巢。

然而,这时父亲却生病了,且一日重过一日。我的心整日被恐惧和焦虑填满,再也容不下半点关于织毛衣的闲情逸致。我甚至慌乱地把这件未完成的毛衣塞进柜子一角,仿佛只要看不见,那份未完成的承诺就不存在,那份即将到来的别离就不会发生。直到父亲最终离去,那件未完成的毛衣,像一个被按下了暂停键的梦,永远地停留在了最初的模样。

其实,我与编织的缘分,是嫁为人妇后才慢慢结下的。从最初面对一团毛线、两根长针时的手足无措,到后来的行云流水、得心应手,这门手艺,成了我表达爱意最直接的方式。在那个物质尚不丰裕的年代,家属院里的“娘娘们”,总爱搬个小马扎坐在梧桐树下织毛衣。那“嗒嗒嗒”的声音,是岁月最动听的背景音。

儿子出生后,我成了她们中的一员。在那些娘娘们的指点下,我笨拙地起针,并织出了属于我的第一件作品。从此,儿子的童年,便被那五彩斑斓的毛线所包裹。从连体裤到小帽子,从虎头鞋到小围巾,我照着书上的花样,将满心的柔情,融入那一针一线。看着那个粉嘟嘟的小人儿,穿上我织的“战袍”,在阳光下欢快奔跑,我幸福极了。

再后来,这份温暖便延伸到了我和爱人双方父母的身上。公公婆婆是地道的庄稼人,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那年春节,我给他们各自带回一件我亲手织的厚毛衣。婆婆颤抖着手抚摸着那柔软的毛衣,眼眶瞬间就红了。此后,但凡有邻里串门,她总会“不经意”地穿上这件毛衣,或是拿出来展示一番。她脸上那份满足与自豪,让我觉得我织毛衣的辛劳是值得的。

可惜,时光是最无情的织工,它织就了生离,也织就了死别。如今,两位“父亲”都已远行,他们宽大的胸膛,再也穿不上我亲手织就的毛衣。我轻轻抚摸着这件未完成的毛衣,指尖传来的依旧是那份熟悉的触感,却平添了几分刺骨的凉意。

这件未织完的毛衣,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句点,标记着一段戛然而止的时光,也承载着一份永远无法送达的爱。它提醒我,有些爱,来得及开始,却来不及完成;有些温暖,可以亲手编织,却无法亲手交付。而我能做的,就是将这份遗憾与思念,连同那些已完成的、穿在身上的温暖,一并妥帖收藏,织进我生命的经纬里。

(谢丽英,供职于国网新邵县供电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