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7-11

资水汤汤育风骨

申千宸

资江于我,是刻进血脉的图腾。它从雪峰山脉的褶皱里奔涌而出,像一条银练缠绕着宝庆古城,将千百年的日月星辰、悲欢离合,都酿成了两岸人家屋檐下的烟火气。在这方水土生活的人们唤它作母亲河,不仅因它滋养了稻菽千重,更因它把敢为人先的魂魄,淬进了每一个邵阳人的骨血里。

白日里,它掠过车水马龙的西湖桥头,细听南门口的市井喧嚣;夜幕下,伴着凉亭里的棋声、霓虹灯的明灭,它悄悄漫过滩头的鹅卵石。它见过挑夫们弯腰踏过青石板的汗滴,也听过商号里算盘珠子碰撞的清脆声,更见过码头工人赤裸的脊梁——如何在晨光里撑起一片生计的天。这平静里藏着的,是水滴石穿的韧性——就像邵阳人常说的“呷得苦,霸得蛮”,不事张扬,却步履铿锵。

四季轮回里,资江总在悄悄变换着模样,却从未停下前行的脚步。春到之时,两岸的新绿漫进水里,连浪花都带着草木的清香,像极了古城里那些攥着梦想闯荡的年轻人,眼里总闪着灼灼的光。夏日的洪水是最惊心动魄的,浑浊的浪涛拍打着堤岸,却从未撼动过青龙桥头的铁犀。待到秋日,河床裸露出褐色的筋骨,像极了那些历经风雨的老者,他们脸上的沟壑里藏着“不服输”的故事……

水脉里流淌着的,从来都是文脉与血脉。站在北塔上眺望,资江里仿佛浮沉着无数身影。唐代的胡曾在船头吟哦,科场失意的他没有沉沦,反倒踏遍山河写下百首咏史诗,笔锋如刀剖开兴亡,那是文人的“敢”——敢在困顿里守初心。明代的蓝玉从河畔的茅屋走出,一身铠甲映着江水寒光,捕鱼儿海一战定北疆,那是武将的“拼”——敢在绝境里开生路。

晚清的风更烈,资江的浪也更急。江忠源放下笔砚扛起刀枪,楚勇的旗帜在浪涛里猎猎作响。刘长佑从团练到直隶总督,在乱世里硬撑着危局,其案头的灯火与江面上的渔火相映……而魏源站在码头,望着西来的帆影,笔尖写下“师夷长技以制夷”。那穿透时代迷雾的目光,比江面的星光更亮——他敢在蒙昧里开新局,正如资江敢在群山中闯出一条通途。

最难忘的是蔡锷将军。在资江河畔读书的少年,江水一定映照过他“神童”的眉眼;赴日留学时,他回望的目光里,定有资江的波光;重九起义的枪声里,藏着他“为四万万人争人格”的呐喊;护国战争的硝烟中,他拖着病体策马,背影如资江里的礁石,任惊涛拍岸,自岿然不动。“为国牺牲,在所不辞”——这誓言,被资江的浪花传唱了百年。

如今再看资江,江面架起了新桥,岸边矗立了高楼,但那股子奔流不息的劲儿,一点没变。江畔晨练的老人,一招一式里有祖辈传下的硬朗;年轻人踏着晨光掠过江堤,笑声里带着不畏风雨的底气。

水是流动的历史。人是行走的风骨。资江汤汤,洗去的是岁月尘埃,留下的是刻在基因里的勇毅。这河,这城,这人,早已在千百年的相守里,把“敢为人先”四个字,酿成了比江水更绵长的传奇。 (申千宸,就读于郑州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