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我到一饭馆吃饭。因店小客多,一对母女选择和我拼桌。小女孩颇为健谈,一直在和她妈妈说个不停,时不时瞄下我。等脸稍微混熟了,她就开始和我聊起了天。不多久,我们点的食物都上来了。
还没吃两口,女孩问:“你的‘娘们儿’呢?”
我抬起头,发现她在注视着我。震惊之余,我问:“什么?”
“你的‘娘们儿’呢?”女孩重复了一句。
我开始笑。女孩的妈妈也开始笑。女孩也开始笑,先是大笑,继而狂笑。笑着笑着,面条就从她的鼻子里跑了出来。女孩的妈妈赶忙给孩子擦拭,要她别乱说话。接着,女孩妈妈向我道了歉,并解释说女孩爱看电视剧,还爱在抖音看视频,不知不觉间,已对“大人语言”驾轻就熟。还说,女孩和她幼儿园同学大都是这样,“大人话”说得贼溜。
事后我想,小女孩只知道有“娘们儿”这个词,至于这个词的使用语境,她是不懂的。她看到影视剧里有人在说,觉得好玩,就拿来用,而且用的效果还不错。确实,“娘们儿”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个词,和其他普普通通的词汇一样。但这些普普通通的词在被赋予褒贬后,它们就变得怪异起来。等她长大后,能够理解“娘们儿”一词的确切含义了,不知她还会用它称呼人吗?而当他人用这个词称呼她时,不知她是会勃然大怒,还是只是淡然一笑。童言稚语,无所顾忌。稚童也不知需要顾忌,大人自然也不以为意,一笑了之。
词语还是那个词语,但因说者年龄的不同以及听者年龄的区别,词语似乎就显示出了不一样的棱角。难怪很多人总结的处事箴言中,都有“祸从口出”一条。说者虽没有言外之意,但听者却往往能听出弦外之音,人与人之间的隔膜大概就是这样产生的。
小孩子的世界里,因“言语”的不确定性(说者不确定说出的话啥意思,听者不确定听到的话何含义),“隔膜”相对少些。一次,在邵水桥头,我看到两个小朋友在摆摊卖玩具。玩具不过成年男子大拇指大小,都是些旧汽车模型。我对玩具不感兴趣,但对他们摆摊这一行为很是欣赏,便和他们聊了起来。介绍情况的,是其中的男孩。玩具摊是女孩的,男孩是特地过来陪护的,他们是幼儿园同学。谈毕将走之际,只见一个背着书包的小女孩来到摊前。和这个巨大的鼓鼓囊囊的书包比起来,女孩很显瘦弱,摊上的玩具堪称“迷你”。
“这个多少钱?”她指着其中一个玩具问。
“五元。”小摊主面带微笑回答。
“奸商。”说罢,背书包的女孩掉头就走。
小摊主和陪她的小男孩仍然面带微笑,似乎没有听到那位愤而离去的顾客的抱怨。或许,他们听到了,但不太理解“奸商”一词的含义。或许,那个转身而去的顾客也不太懂啥是“奸商”,她只知道有这个词,此时此刻便脱口而出,管你爱不爱听。小孩子的世界就是这样直来直往。买卖没有成交,小摊主和她的伙伴似乎毫不在意。那个小顾客,估计对这事也不会镌骨铭心,毕竟她也没啥损失。
可以想象,这事如果发生在成年人的世界,该是怎样一番场景。在成年人的世界,买卖不成一般也不会恶语相向。一旦恶语相向,便不免大打出手。一旦大打出手,“损失”就是相互的。他们要三思而行,他们要瞻前顾后,总之,凡事他们都要谨言慎行,难怪有些人不想“长大”。可成长是每个孩子必然要经历的,就像死亡是所有人的归宿。
其实,直来直往,对有些小孩子来说也未必能够接受。我的外甥女曾说她躺在床上的表哥像“死”了一样,他俩的亲情和友谊差点因此破裂。那时,外甥女刚读幼儿园小班,而她的表哥快要读初中;一个只知道有“死”这个字,一个却已经懂得“死”意味着什么。看到喜爱的表哥为此大发脾气,我的外甥女好几天不知所措。当然,现在他们已和好,但如不如初就不一定了。外甥女心里应该有了模糊的概念,有些字不能乱说,比如“死”,至少在她表哥面前是这样。
说到外甥女,我想起一则关于我爸的趣事。那时,他到城里帮忙去照看他的外孙女。有段时间,他天天领着孩子走街串巷,学习汽车的品牌知识。我爸只驾驶过农用车,但他毕竟是初中肄业,认得不少字,而大多汽车的尾部都有汉字标识。这样,他就能向他外孙女彰显他的博学了。一次,一辆车标四圈相连的汽车刚停到路边,我爸一改往常,没有跑到车后查看,而是颇为自信地询问车主:“你这是‘四轮车’吧?”车主白了我爸一眼。不过,他还是给了这个领着孩子的无知老头答案:“俺这是‘奥迪’。”
(刘振华,湖南省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