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那天下午，终于得闲回乡下看望母亲。母亲年近90，饭量和睡眠尚可，只是记忆力急转直下，已经有了老年痴呆的某些症状。到家已是下午四点半，母亲见我回来，一如既往地开心、满足，只是一刻钟内问了我至少3次：崽，你明天上午要回长沙吧？

临近傍晚，天色有些阴沉，但微风吹拂，十分凉爽。弟弟妹妹们在厨房忙着准备晚饭，我遂打算陪母亲出去散散步。在一楼堂屋找了个遍，为母亲助步的拐杖却了无踪影，只好作罢。母亲这两年常将自己的鞋袜、衣服、拐杖甚至水果等物品藏在某个地方，但转眼即忘个精光，闹出不少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我只好牵着母亲的手，横穿屋前马路，边走边聊：问母亲今年多少岁，我的生日是哪天。母亲多数情况下答错或者想不起来。母亲又让我看左邻右舍地里种的豆角、辣椒和玉米，赞叹这家人的辣椒种得好，那块地的豆角一般般。母亲一向人缘极佳，边走边和邻居们打着招呼，还热情地邀请他们去我家做客；邻居们也恳切地请她坐坐，有的还搬来了板凳。但母亲都婉言谢绝了，说是我难得回来，要和我一起散散步，但转身就小声跟我说：崽，人老了，糊涂了，也没有之前讲卫生了，不能去麻烦邻里了。我才恍然大悟：难怪弟弟妹妹们“告状”说母亲近来越来越不喜出门，宁可待在家里，每日上下楼几十次。

继续牵着母亲的手往前走，来到我儿时常嬉戏的小溪旁。母亲指着眼前的一小块地，回忆起我们兄妹小时候在她的带领下种瓜种豆的情景。而今，河边这些自留地已经有了新的主人，地里种着玉米、黄瓜和一些不知名的作物。在一丛形状如灌木的植物枝头，点缀着一些散发着馥郁香气的小白花，十几只白蝴蝶在枝头栖息或起舞，恍然间竟分不清哪是蝶、哪是花。特别是有5只白蝴蝶，如有一根无形的线将它们牵在一起，一直保持统一行动，但队形却千变万化。母亲和我饶有兴味地观赏了半天。母亲还在我的指导下，亲自拍下了平生第一段视频。

看了会蝴蝶，我与母亲携手走过小石桥。桥头地里一大片玉米翠绿挺拔，已开始结穗，但尚显稚嫩。玉米棒子头上的缨络宛如芭比娃娃的长发，别致得很。在这一片青纱帐外，开着几丛白色的雏菊，恬静淡雅。有几只白蝴蝶在菊花丛中翩跹，也许是这一丛丛雏菊过于淡定，飞舞的蝴蝶倒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估计弟弟妹妹们快准备好晚饭了，遂与母亲携手回家。母亲2017年摔了一跤，摔碎了髋骨，换了人工的。8年过去，所幸母亲走路并无大碍。路过一个小池塘，池塘里正蛙声大作，仿佛在开音乐会，为缕缕炊烟和满山黛色，增添了一抹热闹和喜庆。

母亲是个热爱生活的人，一辈子大多数时间在天地间劳作。母亲对天地万物似乎永远充满着好奇和敬畏。念及此，我边走边嘱咐母亲：在平时无人陪同的情况下，她可上到屋顶阳台，遥望朗概山和峒上，呼吸新鲜空气，静听小鸟歌唱。母亲点头微笑并满口答应。在我儿时，母亲总是牢记并努力满足我的要求。但愿她现在也是一样。

过年过节，我总是尽可能回去看望母亲，但与其说是孝顺，不如说是一种自我慰藉。好在姐姐弟弟妹妹们要么陪伴在母亲身旁，要么常回家看望母亲，日渐老去和糊涂的母亲，才得以拥有相对幸福和平静的晚年。

（谢资清，新邵人，现任湖南师范大学副校长、致公党湖南省委会副主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