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屋后的枇杷树今年结果了，黄澄澄的，都熟了！”周日早上，儿子跟随他奶奶去后山摘菜回来，一进门就兴奋地告知我们这个好消息。

儿子说的这棵枇杷树，我印象深刻。先生曾多次向我提起，那是他年少时种下的。“小时候，隔壁邻居家的枇杷树总在五月挂满金灿灿的果子，沉甸甸的枝丫探过墙头。我站在篱笆外仰头张望，馋得直咽口水。”他笑着回忆，眼底泛起温柔的涟漪，“后来偷偷藏了几颗果核，种在屋后，没想到真的长出了一棵树。”这棵树一年年长大，却始终不见开花结果。

这些年，我曾特意观察过它。屋后跟它并排的那棵杨梅树年年开花，杨梅熟透时能染红半边天；旁边的松树更是长得挺拔，四季都有着庄严的绿。唯有这株枇杷，仿佛被时光遗忘的隐士。春日里，它抽芽总比旁的树木慢半拍；深秋时，落叶又比周围早几分。它谦逊地蜷缩在角落，枝丫低垂，像是在岁月里悄悄积蓄力量，却又从不肯崭露头角。家里老人有几次提议要把它砍掉换种别的树，都被先生否决了。他总是说：“再等等。”就这样，年复一年，它把那个少年对甜蜜的渴望，酿成了岁月里绵长的等待。

我们随着儿子去后山，远远就望见那树冠间跳跃着点点碎金。五月清晨的阳光正从松针间漏下来，那藏在绿叶间的金黄果子，闪耀着诱人的光芒，宛如一颗颗金色的宝石，把整个山林都点亮了。我忽然读懂了古人“大叶耸长耳，一梢堪满盘”的诗句。原来果实成熟的模样，就是天地间最动人的诗行。

孩子们搬来梯子，嬉闹声惊飞了山林里的鸟雀。先生少年般雀跃：“没想到真让我等到了这一天！”他挽起袖子，动作利落地爬上树杈。恍惚间，那个趴在篱笆外眼巴巴望着枇杷的少年，与眼前这个眉眼含笑的中年人重叠在一起。竹篮里的枇杷渐渐堆成小山，阳光在他肩头洒下斑驳光影。20年前埋下的种子，终于在这个清晨绽放成满树光华。

“五月枇杷正满林，摘来和叶贮筠篮。”山风掠过树梢，我从篮子里拿起一颗枇杷，轻轻剥开薄如蝉翼的果皮，琥珀色的果肉裹着蜜意滚落掌心。咬下的瞬间，清甜的汁水漫过舌尖，仿佛把整个春天的阳光都含进了嘴里。

我想起先生这些年的经历，少年时家贫，他在煤油灯下苦读，高考失利的阴影、求职路上的波折，都未曾让他低头。就像这株枇杷树，在阴影里默默扎根，在风雨中倔强生长，把所有的等待都化作破土而出的力量。原来人生的花期，从来不会缺席，那些无人问津的日子，都是在积蓄绽放的光芒。

“你看。”先生指着树梢，一串串金黄的果实沾着晨露折射出细碎五彩的光，“每颗枇杷都朝着太阳生长。”五月的风掠过满树金珀，将细碎的光斑摇落在孩子们仰起的笑脸上。这哪里只是一树枇杷，分明是时光写给坚持者的情书，是岁月赠予守望者的勋章。

（吴艳红，新邵县作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