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婶嫁女，临出嫁前嘱咐女儿：“慎勿为好”，即到了婆家，莫做好婆娘，莫做好媳妇，莫做好嫂子，莫做好姑姑，莫做好邻居……谨记谨记，莫做好人。女儿不解，这与老师课堂教导，与老爹婚前寄语，很不同啊。

女儿一脸茫然，问老妈：“不为好，可为恶？”不做好妻子，难道要做恶妻子？不做好儿媳，莫非要做恶儿媳？好姑嫂好邻居好公民不能做，只能做坏东西吗？赵婶连嗔带笑：你这个傻姑娘、蠢妹子啊，“好尚不可为，其况恶乎？”好人做不得，坏人更加做不得。

好人做不得，坏人不能做，做人太难啦。我老家有一句话：粪桶担得起，米箩挑得起，就是脑壳掮不起；老家另有俗语说：掮着人脑壳，到处都是祸。足见做人之难。穷人富人，美人丑人，文人武人，各人都有各人的难处，走不尽楚峡秦关，填不满心潭欲壑，智若曹操，力若项羽，赤壁乌江空自恼。

明朝张岱，曾是富家公子，国破家亡，回首人生，兀自生哀：功名耶落空，富贵耶如梦，忠臣耶怕痛，锄头耶怕重，著书二十年耶而仅堪覆瓮，之人耶有用没用？难！一等人忠臣孝子，两件事读书耕田。四海承平，做忠臣没问题，天下大乱，做忠臣就要赔掉脑壳的；四海承平，做忠臣可以，但读书耕田难啦，千钟粟须十年二三十年寒窗。

赵婶教女儿莫做好人，粗看是，政治不正确，细想是，道理很真实。赵婶话里，饱含对女儿的真爱，更饱含对人生的洞察。做好人很苦，做好妻子，意味着一切都以夫为天，须能做老公的服务员勤务员；做个好儿媳，做个好邻居，说起来挺美，做起来太难，人家做一千件坏事，忽然做了一件好事，大家都会夸他浪子回头；你做好人做成习惯，做一千件好事，有一件不如他人意，你就会遭到诮诃，遭到谴责，遭到谩骂，本来是做好事，结果全都成了你的事，其他人等着你干，看着你干，干得不如他意，给你棍棒与唾沫。英雄与好人，流血流汗不是事，怕的是还要流泪。

好人做不得，恶人更做不得。做个恶婆娘，性格急躁的老公多会挥拳使腿，天天家暴；性格懦弱的老公多会积愤累怨，一纸离婚书递过来；做个恶儿媳，旁人指手画脚，乱戳背心，你人命尚在，你人格“社死”；做个恶邻居，轻则日日纷争，重则人家一根扁担过来，扫断你的腿。

做好人是人生的天涯，做坏人是人生的地角，天涯地角之间，就是辽阔的做人空间。夫妻间，爱老公爱妻子，但不媚老公不媚妻子。你挑水来我浇园，你种田来我纺棉，就是在好与不好间；全挑水来全浇园，又种田来又纺棉，一切事情都包圆，那是在做好人，须“慎勿为好”。

然，恶是绝对不可为。开药方，你要收费，没问题，但你要卖假药，那得遭天谴；卖奶粉，你要赚钱，没问题，但你要卖毒奶粉，那得捆法绳；街头卖包子，村头卖芥菜，没谁叫你做雷锋，但你肯定不可以包子里面掺肉瘤，芥菜里面打农药；文人学者写文章赚稿费，挣名声，是取财有道，而抄袭剽窃就是身败名裂；做公家人领工资，领福利，这是应该得的，没谁要求你把这些钱都捐慈善，但俸禄之外的腐败，莫伸手，伸手必被捉。人自己本分活着，本分生活，都是容许的，都是值得尊重的。非分之想，非分之财，非分之物，非分之名，就请别想入非非。做人之本是：做分内事，吃本分饭，做本色人。作奸犯科，违法乱纪，使不得也干不得。做好人很劳累，做坏人会倒霉。

易中天曾是批判道德的急先锋，也许他感觉到了道德沦丧后，自食其批判道德之恶果，后来说再也不骂道德了。易中天说，“中国人从来就有底线。做生意，童叟无欺；做学问，言之有据，持之有故；做官，不夺民财，不伤无辜；做人，不卖朋友，不丧天良。正是靠着底线的坚守，中华民族虽历尽苦难，中华文明却得以延续。”

易中天此论，与他此前否定传统道德大不相同。不过，我对他这句话不太认同：“我对国人的希望是八个字：守住底线，不唱高调。”易中天所谓高调，意思是不倡导做好人，毫不利己专门利人，是不可能的。不可能吗？当然可能，古有武训，前有雷锋，今有张桂梅。人家要做好人，要做圣人，你可以自己不做，不能不准他人去做。他人要做好人，自己做不到，不讥讽，可致敬；自己不做好人与大贤，这个可以有，不用去逼他；你我他去做坏人与恶人，不可以。这是底线。

底线之上，天堂之下，是做人的辽阔空间。

（作者单位：双清区政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