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她时,我总觉得这人刻薄。一张圆盘似的脸总紧绷着,狭长的眼尾挑着三分审视,发髻梳得油光水滑,连鬓角碎发都用发胶抹得服服帖帖。与人说话时必扬起下巴,露出脖颈处芝麻粒大小的黑痣,更遑论那粗粗的大嗓门——活脱脱像是菜市场里为半根葱与人争执的泼辣妇人。我每每在楼道遇见她,总要贴着墙根快步溜走。
转机出现在7月的某个正午。蝉鸣撕扯着凝滞的空气,柏油路面蒸腾起扭曲的热浪。我攥着融化的冰棍往家跑,迎面撞见拎着布袋的她。正欲低头装没看见,她却径直拐进楼角的杂物间。鬼使神差地,我踮着脚凑近铁门缝隙观察。
褪色的布袋窸窸窣窣响动,她掏出一只豁口的青瓷碗,将袋中饭菜仔细拨出小半。油亮的红烧肉拌着白米饭,在斑驳的水泥地上冒着热气。“咪呜——”一团灰扑扑的毛球从纸箱后探出脑袋,怯生生地蹭到她脚边。我瞧见她紧绷的肩突然松弛,眼角的细纹堆成温柔的沟壑。原来钢筋水泥铸就的都市丛林里,也藏着这般柔软的心事。
后来某日与母亲争执,我摔门而出时正撞见她提着菜篮归来。“哟,小炮仗炸了?”她斜睨我通红的脸,竹篮往地上一撂,“说说,哪根引线点着了?”或许是积压的委屈太满,我竟对着这“刻薄邻居”哭诉起来。她听完来龙去脉,掏出皱巴巴的手帕往我脸上抹:“七分你的错,三分你妈的急。走,我陪你认错去。”见我犟着不动,她又掰开揉碎地分析:“你妈昨儿夜班回来还给你熬绿豆汤,今早是不是搁你桌上了?”我盯着鞋尖不作声,眼泪却洇湿了前襟。
最难忘那个暴雨突袭的傍晚。我蹲在单元门口翻遍书包,钥匙依旧不知所踪。她拎着湿淋淋的雨伞经过,二话不说把手机塞过来。父亲在电话那头匆匆交代去公司找他,可我捏着空空的钱包迟迟不动。“磨蹭啥?”她突然往我手心拍进5元纸币,伞柄往车站方向一指:“3路车,快跑!”公交车启动时,我透过水雾朦胧的车窗回望——她仍立在站牌下,而那抹笑容如同穿透乌云的阳光,猝不及防地击中了我。
原来有些人天生生着带刺的外壳,内里却裹着蜜糖。那个微笑教会我,真正的美不在皮囊里,而在灵魂之中。如今每当我经过她的门前,总会想起青瓷碗边蜷缩的猫崽,想起雨中湿透却挺直的背影。
(指导教师:谭芳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