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4-08

人物剪影

我与傅治同先生的诗交

张先军

我与傅治同先生相识是在1998年冬。其时民盟武冈市委会成立,作为民盟邵阳市委会主委、市政协副主席的傅老前来参会。傅老给我的印象是清瘦儒雅,说话细声细气、慢条斯理,是一种典型的知识分子气质。

傅老第二次到武冈考察时,特意点名要我陪同。我们一行几人去登云山。游览中我和傅老有了较多的交流,他得知我坚持文学写作,非常高兴。我们一路交谈甚欢,他鼓励我坚持理想,好好努力。也是在那时我才得知傅老心脏动了手术,装了起搏器,但他坚持登云山并走到了胜力寺。我当时对这么温和博学的长者心生敬佩,并没有过多了解他的社会成就,纯粹只是被他的人格魅力所吸引。

2009年,我借调邵阳市教育局。期间,有一次我去拜访傅老,他在邵阳学院李子园的家里接待了我。他的房子面积不大,非常简陋,客厅里都堆满了书。我们寒暄之后,就是聊文学、聊诗词。他谈兴甚浓,我也毫无拘束,不知不觉我们聊了一个多小时。临别时,他送我一本《治同文存》和一本他主编的《马少侨诗文选集》。在回家的车上,我突然有写诗的冲动,写了一首诗用手机短信发给他,表达我的崇敬之情:“新辞写罢不成篇,冒昧投书访大贤。后进求知居不易,先生勖我事非难。耳提面命敦敦诲,虎啸龙吟侃侃谈。惟愿今生多此日,春风化雨润心田。”

我当时还不熟悉平水韵,用的是新韵。没有想到,傅老才思敏捷,不一会工夫,就给我回了这首《答先军君》:“相去各依枝,江湖会面迟。多年曾有意,一见便言诗。顾氏称居易,杨公说项斯。写诗须舍命,滋味自当知。”不仅工稳蕴藉,而且用了“顾氏称居易,杨公说项斯”两个典故,贴切准确,天衣无缝。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反复赏读,觉得风雅不让古人。于是又步其原韵,写了一诗:“惜别杨柳枝,幸会未为迟。我欠惊人句,公多泣鬼诗。弹铗犹在耳,拾履始如斯。羞愧凌云志,今当报与知。”我用了“冯谖弹铗”和“张良拾履”两个典故,自恃有学,但终觉不甚熨帖。

傅老任邵阳学院中文系教授,从教五十年来,桃李满天下。2015年6月,傅老八十华诞时,八方辐凑,宾客如云,盛况空前。时任民盟邵阳市委会宣传部部长的曾振华先生告诉我,是傅老特意交代邀我出席的。我不禁非常惭愧,想我何德何能,竟能得傅老看重如此!其时,傅老写了《八十初度二首》。其一:“匆匆已是杖朝年,未见文王入梦边。寄食我非弹剑客,慕苏心诵酹江篇。是非成败资谈笑,离合悲欢看缺圆。莫负余年须放浪,棋牌诗酒尚流连。”其二:“岁岁耕耘守杏坛,歉丰勿论有余欢。惟将心血浇桃李,不计人间有暖寒。为学有标宗泗水,作诗无意步邯郸。八旬虽老神犹健,山外斜阳带笑看。”诗中,他对自己一生事业和人格进行了总结。我当时对他诗作中表达的深沉感慨来不及细心体会,只匆匆和了一首,表达我的祝寿之情:“寿过八旬亦好年,春风桃李乐无边。培英满是庭前树,著述诚为济世篇。坎坷曾经歌壮志,功名笑看咀甘甜。如今宝庆添耆宿,绚烂余霞爱敬连。”

杖朝之后的傅老,身体健康每况愈下,基本不出席社会活动,我也很少去拜访他。但我们一直保持着微信交流,对我的请教他总是耐心及时予以解答。2017年,我想写一篇南社诗风对邵阳诗人影响的论文。我给傅老发邮件说,初步选取马少侨、杨子怡和他为研究对象。因为马老是南社湘集萸江诗社成员,又是邵阳诗协首任会长;而傅老与马老交谊甚厚,且曾选编马老诗集;杨子怡教授则是傅老的学生。傅老回复说:“五龙你好,选题甚好。马老、子怡都是诗人,马老是南社精神的继承者和发扬者,子怡诗写得好,但我读得不多,他与南社的渊源你可直接与他联系。我的诗,其实不成诗,也很少写,没有专辑……关于南社,我只是由于教学需要,读过其几个成员的一些诗,也许有些影响,尤其是柳亚子。我认为,南社鼓吹革命,爱国爱民,也是近代爱国诗人的精神的传承和发展。我的那几首歪诗,值不得你去研究。”其谦逊与严谨如此!我又将我对南社诗风的理解,如强调诗的时代性、历史价值和社会价值,以及反对专制呼吁民主、弘扬家国情怀和民族主义等等,向傅老做了请教。但苦于缺乏马少侨先生加入南社的直接资料,只得作罢。

傅老不以自己为意,但对年轻后学却是奖掖提携有加。我编选《邵阳诗词文论选(现当代部分)》时,他不仅给我很多具体的指导,还鼓励我说:“书编得很好,尤其是前言,概括了邵阳诗歌的发展史,所收论文大都精当,你为邵阳文史做了一件大好事。”我出版诗集《儃佪集》时,他已在病中,不能过多阅读,虽不能给出具体评论,但坚持给我写下寄语以鼓励——《读五龙君〈儃佪集〉》:“正是文坛寂寞时,谢君遗我有新诗。为时为事真情在,不用旁人说项斯。”这份情谊,我深铭于心。

我曾经思考过,像傅老这一代知识分子,他们在砥砺人格、追求学问之余,还热心社会事务,追求立德立功立言。我们虽交往不多,却性情相投,亦师亦友。

2020年11月15日,傅老因病与世长辞,享年八十五岁。当晚我在微信群里看到这个噩耗,一时思绪万千,辗转反侧,连夜写下挽联以表达我的哀悼:“南山酬唱恍如昨日,微信交流就在眼前,闻噩耗彻夜难眠,岂意幽明成永隔;育李培桃堪誉名师,著书从政应称儒者,看门生追思不绝,缅怀德业冀长存。”

人生有限,岁月无常。先生之风,山高水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