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3-18

精神家园

春雨润故乡

清晨,我是被雨唤醒的。先是听到“啪啪啪”清亮的声音,像是顽皮的小孩不停地向窗外的空调外机上扔小石子。紧接着传来细密的“沙沙”声,像蚕啃桑叶。拉开窗帘,雨声像炒豆子般响亮起来。眼前,密密麻麻的雨丝,织起一片灰蒙蒙的水网。远处,山影洇在薄雾里像未干的墨痕。

妻子也醒来了,埋怨道:“又下雨,冷,出门都不方便!”我瞪了她一眼,不由想起故乡的春雨。

故乡的春雨是认得庄稼的。那时,我住在荫家堂老屋。雨说来就来,有时一天来好几次,有时来了又好几天不走,像任性的孩子。下雨天,我和小伙伴们在院子里玩游戏,玩累了就趴在窗台上看雨。四四方方的天井,四边垂落四道白色的水帘,中间飘下千万根银线。别样的景象,常常让我忘了时间。雨小的时候,我就数檐边掉下的水珠,一滴、两滴……数了一会,水珠变成了水线,雨又大了。正在做针线活的母亲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窗外的雨,自言自语道:“油菜该抽薹了。”

果然,雨后往田野去,满眼都是亮闪闪的新绿。油菜叶子上滚着水珠子,黄绿的花苞鼓胀得快要撑破萼片。麦苗儿挺着纤细的腰杆,在风里簌簌地抖擞精神。大块大块紫云英,开得热热烈烈,像大块大块紫红色的云。田埂上,枯黄的腐草根部又钻出点点嫩芽。三三两两戴着斗笠的农人,有的在紫云英田里挖排水沟,有的在疏通水渠。父亲挥舞锄头忙着平整秧田,他说谷种已在温室里催出了芽,天晴就可下泥,接下来就要犁田,季节不等人,偷不得懒。

有一天,我在河边的油菜地里扯猪草,忽然下起雨来,忙提着半篮子猪草往家里跑。雨时大时小,好像故意捉弄我。一声炸雷响过,雨斜着飞起来。我拼命跑,雨水顺着头发流到脸上,钻进脖子,冰凉冰凉。我一边跑一边在心里骂这讨厌的雨。半路上,遇到母亲——她来接我了。母亲把斗笠扣到我头上,又接过我手里的竹篮。田埂泥泞,我脚下一滑,往后就倒。走在后面的母亲奋力扶稳我,自己却没站稳,摔倒在烂泥里。回到家,母亲顾不上换衣服,从陶瓷坛子里摸出一个糍粑,放煤炉上烤。等到糍粑烤得两面焦黄,往上面撒一些白糖,然后把它对折。我接过母亲递过来的糍粑,一股暖流瞬间传遍全身,咬一口,又香又甜又糯,体内的寒意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后来在书中读到“好雨知时节”,脑子里总是出现雨水钻进脖子和母亲摔倒的情景,不免对这句诗产生了怀疑。可父亲常常说,春雨是庄稼人的盼头,下透了,种子就容易发芽,菜薹就能蹿得老高,一年就有好收成。那个雨天,又听到他在念叨:“这雨下得好,麦苗喝饱了,夜里都能听见长高的声音。”我觉得这是哄孩子的趣话。可那天晚上,我真的在枕上听见窗外“窸窸窣窣”的响动,像竹梢扫过窗台,又像种子破壳。我终于相信了书中的诗,相信了父亲的话。故乡的春雨是认得庄稼的,莫非还认得人?

此刻,我站在城市的高楼上看雨,这春天的雨还和多年前一样任性。这场雨后,故乡的油菜花该开成海了,麦田也会涌起绿色的波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