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山,它离城20余公里,常常向我发出电波一般的召唤。一座山,它有逶迤耸立的9个山头,宛如大地脊梁上奔突的9只豹子,这古树苍郁的山,为九岭茶山。
这天,我在城里正看闲书,却总是走神,心房如小兔跳跃。友人小渝打来电话:“哥,你来茶山走走,我来接你。”
来到茶山,细雨正织成蚕丝一样的雨帘,山中茶农们正在雨中采秋茶。茶农们手指上下翻飞,青嫩茶叶一片片飘到了篮中,小渝对我说:“在茶农们的茶篮里,装着的是一篮老家的山水。”
5年前,小渝开始在山上种茶树,茶山面积不小,绵延山峰茶香漫漫。在晴日,我从山顶俯瞰过小渝经营的茶山,风中绿海涌动涟漪。
想起去年秋天,正是我人生困顿倦怠时分,去小渝那里喝了一天山泉泡的茶,肺叶如纤长茶叶,缓缓舒展,一颗蒙尘的心,得到了茶的滋养。
茶是天地之间的精魂,茶让人慈悲与宽容。
人到中年以后,我喜欢上了饮茶。这是一种人生江湖的更替。想起早年和你喝酒的人,多得可以一卡车一卡车鱼贯而来。而今与你喝茶的人,是骑毛驴而来,在山道上慢慢悠悠地走。山道上,有密密匝匝的茶树,清风过处,茶树漫出来的香气,会把一个人恣意生长的许多欲望过滤清洗了一层又一层。说一个人有了羽化如仙的飘渺之感,大约就是肺腑中贯通了这种山野地气后的通泰悠然。
在茶山,小渝建有登山小道、亭阁长廊。小渝还收拾了一个农家小院,竹篱笆上牵起的藤藤蔓蔓,上面缀满了粉嘟嘟的南瓜花、丝瓜花,一只蜷缩在地的大花狗起身走来,它嗅嗅我的裤腿,尔后伸出舌头舔了舔。大花狗待我如此亲热,想来明白我是小渝的友人。
小渝带上家人去山里生活以后,我是与他少数联系的人。我在城里时常恹恹欲睡的神情,可一去他的茶山,山风洗身,清茶润心,我就满血复活。
这次去山中,还有一种山里美食的勾引,小渝说,他要给我做鼎罐鸡吃。
秋日山中,滚滚地气蒸腾过后,是如老井水漫洗过全身的清凉。一群红冠高耸的山鸡在院子里踱步,这是小渝在山里养的土鸡,血统纯正,根正苗红。平时,这群山鸡便神仙一样游走在山林松风里,快活地扑虫啄食。
小渝“咯咯咯”唤着一群云朵一样跟在身后的鸡,他端着一个竹筛,把里面金灿灿的玉米撒在地上,那群鸡扑地啄食,它们摇着大红鸡冠,把玉米粒迅疾吞入,吃饱后散去。
小渝捉了一只母鸡,让我躲到一旁去,他要杀鸡了。
小渝在院坝上架起用铁钩挂起的黑色鼎罐,鼎罐是宋奶奶蹒跚着腿提过来的,说是给小渝炖汤用,烟熏火燎的老鼎罐上,积满了黑墨一样的厚厚烟尘。
柴块呼呼呼燃得很旺,火苗直舔着鼎罐四周,鼎罐里的鸡汤味扑窜出来,满院子都香了。大火过后,是柴块燃起的小火。小渝说,到后面要用文火慢炖,才把鸡体精华绽放出来。小渝在鼎罐里加了山菌,都是他去林中采摘而来的。
晚霞燃尽后,群山在深蓝之中慢慢融入浓郁黑色里的沉默。我与小渝夫妇坐在院坝,揭开鼎罐锅盖,一股浓郁的鸡汤香味霸满了院子,我们在唾液翻滚中咂巴着嘴唇,喉咙里早已伸出爪子来了。
满满一鼎罐鸡,被我们3个人吃喝得干干净净。抹抹嘴,一个嗝打得很是响亮,空气里的鸡香味让我提前“反刍”了。
入夜,小渝专为我铺的薄被,是白日里洗后晾晒干的,嗅一嗅,是山里阳光糅合着松木植物空气的味道。半夜,寂静群山中的狗吠让我醒来,推开木窗,一轮满月悬浮在蓝汪汪的天空。
回城以后,我给小渝的微信里发去一行字:小弟,刚离开,我又开始想山了。
一座山,在我心里这样生养着,郁郁葱葱的生命季节,再度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