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过后,气温逐渐稳住了阵脚。周末,吃完早饭,带上工具,我从县城骑车直奔10公里外的乡村菜园。
说是菜园,其实只有两分地。往年这个季节,菜园里一片生机盎然。但今年冬,菜园历经几场残酷的雨雪霜冻,越冬的蔬菜所剩寥寥。一向坚强的菊花心菜根都被冻烂了。根基浅薄的油麦菜、莴苣留下可怜的枯叶。唯有菠菜、大蒜、芫荽依然精神抖擞。
死掉的蔬菜留下一片荒凉之地,悄无声息崛起一团团绿色。它们像清秀的麦苗,燃起一簇簇绿色火焰直扑眼帘。哦,那是一株株匍匐着的婆婆纳,春天最先染绿大地的野菜。这些绿藻似的植物点缀着零星的蓝色小花。酣畅的绿搭配着高远的蓝,像怀揣梦想的少年笑迎美好。
我要做的事是将这些不速之客——婆婆纳们赶走。它们待在这儿太不合时宜,只会掠取菜地更多的肥力。要是这些婆婆纳像小狗小猫、小鸡小鸭该多好。我一跺脚,一声吆喝,或晃一下手中的树枝、利刃,它们就会逃之夭夭。但它们生为植物,种子一经土壤,便心无旁骛,落地生根,四下蔓延。至于此地是否合适,生命的短长,它们似乎从未想过。天地间,婆婆纳无忧无虑,无拘无束,更无所畏惧。这,不仅是婆婆纳,也是许多植物共同的生命写照。既然不能驱逐它们,那只有清除。
婆婆纳没有坚固的触手,它们的根丝丝缕缕。清理这些婆婆纳,根本用不着锋利的刀刃。用手薅住它的主根,轻轻一提,绵延着的绿色就被连根拔起。抖落泥土,一会就聚成一堆。婆婆纳混合着尘土的气息,朴实的味道芬芳了我的双手。
婆婆纳里裹着香飘飘的荠菜,精瘦而娇嫩,一棵棵挑出来,晚上回家包顿饺子,一家三口,真是美哉。
婆婆纳吸引着大大小小斑斓的瓢虫。这些淘气的小家伙不去大蒜、菠菜地玩耍,偏偏粘在婆婆纳身边。它们被掀翻在地,淋着尘土,翻个身,气呼呼的样子。一些灰色的小蜘蛛从绿丛里慌慌张张地冲出来,跑跑停停,东张西望。慢悠悠的西瓜虫爬来爬去。泥土里,还会冒出棕黄色的草鞋虫和光溜溜的红蚯蚓。
窝在家里近半个冬天没露头,蹲两支烟工夫,双腿便开始发酸。站起来面向苍天,舒个懒腰,再继续薅。
太阳一步步向我的头顶迈近,婆婆纳还有一半未动。菜地里的人影一个接一个散去。蹲腻了,我就单膝跪地薅草。跪麻了,再换另一条腿交互着。泥土亲昵着我的双膝,风一吹,湿润变成了干燥。手一掸,泥土纷纷跌落菜地。
婆婆纳变得越来越稀,菜地隆起一摊摊绿色。手掌不经意间磨出了水泡,阳光下,像软壳绿皮鸡蛋一样晶莹透明。
太阳跃过我的头顶。倒腾半天,菜地露出一大片光秃。这些光秃的地方,不久将会按照我的意愿长出新的植物,新的生命。
一壶开水已经见底,两只喜鹊从我的头顶飞过,菜地寂寂无声。早上肚子里储存的两个馒头消耗殆尽,化成一阵阵急促的旋律催着我快点撤退。
擦拭额头上的汗水,收拾好工具。一回头,我看到邻家菜地上也有一片婆婆纳。正午的阳光给予它们翡翠般的光泽,上面绣着一朵朵比我来时更热烈的湛蓝色小花。而我的菜地变成了一片真正的荒凉。
我不由一阵怅然。为一点口食之利,我剥夺了一群烂漫天真的婆婆纳生命,但我也错失了一片自由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