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2月29日

晚叔的鱼塘

王道清

晚叔是父辈中最小的那位,今年八十有一。

十多年前,村里修通组大道,路从晚叔门前过,晚叔毫不犹豫“贡献”了门口那丘肥沃的水田。路修通以后,留下一条狭长的地带,插禾吧,不好下犁。旱土种菜,地势太低。于是,晚叔用了一个冬天清淤挖泥,整成了一口小小的鱼塘。

晚叔爱好钓鱼。黄泥江流到我家附近,形成了一段难得一见的玉带河,有几处回水湾。晚叔看准时机,出门必有收获。有人说他落了“梅山”,鱼儿跟着他走,其实是经验所致。晚叔曾经教过我看水情,钓大鱼,只是我不开窍,一直没学到点滴,但是他的孙子遗传了这门手艺。

俗话说:勤塘懒山。意思是有鱼塘的要勤快扯草,每天要巡塘,注意观察鱼情。而看山的人则沿着山边走一下就行,不要天天上山砍树捡柴,要封山育林,才能林深叶茂。晚叔有了鱼塘,休工回家,畚箕里总有一把青草。当他把草料撒下塘,看到草鱼游过来,他蹲在塘坎上,口里含根烟,面露笑容。所以,塘里有几条草鱼,晚叔心里有数。

前几年,有人趁着夜色,背上麻鱼机到塘边转悠。等到过年塘干水净,塘主总是失望。晚叔的小塘却年年幸免,总是人欢鱼跃的景象,那三五条大草鱼抓上来,个个膘肥体壮。原来晚叔把小塘周边用竹枝、树干做了隔离,盗贼根本没有可趁之机。

在我的印象中,晚叔特别勤快,分田到户以后,他种的粮比别人的颗粒粗大,他的菜园整齐划一,青翠欲滴。

晚叔是退伍军人,却“不求上进”,连队长也不想干,一心想着干私活,保证一家人温饱。晚叔有点小气,他不打牌,爱抽烟。很少见他撒烟,伸手牌的倒抽了不少。他还自己种旱烟,烟秆子长得有一个人高,为了防止过路的人偷摘,他扎了一个一人多高的竹篱笆,怎么伸手也扯不到一片叶子。村里的老李是“烟虫”,想顺手牵羊尝一下,硬是搞不到,暗地里叫他“铁鸡公”。

晚叔年纪大了,大概在七十五岁那年,晚辈不准他做田上功夫,但鱼塘却依然挂在心上。每年干塘,总要喊我回去呷鱼。

晚叔想戒烟,戒了几次都不成功。看到我戒了烟,曾经向我“讨教”。我嘿嘿一笑,戒不了就算了,少抽点吧。我回家的时候总要给他带两包“好烟”,逢年过节,悄悄塞给他一个小红包。晚叔却记到我的情,正月里,我去拜年,要给我一只熏得油光发亮的猪耳朵。

父亲去世以后,我回家的时间少了,但是我跟晚叔走得更近了,隔三岔五我要给他打个电话。因为晚叔的儿子都去广东打工了,我怕他们老两口有事。

今年以来,晚叔的身体每况愈下。我要他来医院检查一下,他不肯。我想,千金难买老来瘦,像他这样清瘦,应该不会有什么大毛病。晚叔先是在乡村医生那里输液,后来到镇医院住院,一直不见好转。那一天实在不行,我叫医院120把他接过来住院,检查结果出来了,我大吃一惊。看到本来就瘦弱的晚叔已经只剩下皮包骨头,打着留置针的手臂动的时候,保留的针体都在晃悠。我赶紧安排他去市医院住院治疗,做了一个小手术,有些好转,又转回我们医院。我尽量抽时间陪他说话,因为不能进食,他眼窝内陷,骨瘦如柴,连说话的力气也小了。每次我去看他,他都挣扎着坐起来。我想,自己在医院工作,却没有办法为晚叔解除痛苦,很内疚。

那天上午,我接到电话,晚叔门口的鱼塘要干了。是晚叔吩咐的,他已经卧床两天了,只有他清楚鱼塘里有几条鱼,鱼有多大。我因为有事,没有回去。

中午,我又接到电话,噩耗传来,晚叔走了!

第二天,气温骤变,天寒地冻。当我匆匆回到家里,上面是冰冷的灵堂,下面是干涸的鱼塘。想到晚叔临终前还挂念爱吃鱼的侄儿,不禁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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