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的落地窗正对着公园,窗外的鹅掌楸,常让我看着出神。
窗外原先有两棵鹅掌楸。刚搬来时,两棵树旁逸斜出,已经快要对我们的客厅、阳台探头探脑,有“觊觎”之意了。
鹅掌楸实在是很妙的树。春天,一树嫩芽每天都给人以欣欣向荣的气息。满窗新绿照眼明,何况它们的花也是极妙的,杯状,近似郁金香,素有“中国的郁金香”美誉。花美但不招摇,橙黄的小酒杯藏在繁枝茂叶后,如娇羞美人琵琶半遮面。深秋时,它的叶子可不屑于遮遮掩掩,似知道肃杀寒风终会杀得自己片叶不留,于是也不管“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了,泼泼辣辣地把骨子里的风流倾泻而出。刚有一片叶子渐变成绿中呈黄色的意思,转眼间,响应者云集,整棵树就在窗前扯出了“万国旗”:深绿、浅黄、枯黄、浅红、酒红……不是花,但确有繁花似锦之美。
两棵鹅掌楸摩肩接踵,栽种得太近了,枝互相穿插,叶不分彼此,干也可着劲儿往上蹭蹭地蹿。几年下来,已是须仰头才能见其顶了,委实可喜。不料,前年夏天台风来临,劲风横扫,那粗壮的一棵趔趄而倒,根全部露出地面,干却在硬挺着。时有路人观看指点,听其议论,乃是当初栽得太浅所致,说这种树长得高就要种得深。我无权怨怪园林工人当初不知其能直上云霄而种也,只希望他们慢一点来移走倒伏的树,使得两棵树得以厮守生命中最后的时日。但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工人们开卡车拖来了电锯,把倒地的大树锯成了几截,还锯下了枝枝杈杈,一切都是就地解决的,最后连树根也挖起拖走了。活着的那一棵树眼睁睁地看着这样的“暴行”,不知它内心是怎样的状况,反而是在窗前冷眼相看的我心有戚戚焉:死者长已矣,存者且偷生。不久前,两棵树还是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如今,吹过的风只是声声叹息了,这如泣如诉的声声慢啊。不禁为残存的这一棵树担心起来,没有了并肩抵挡酷暑严寒、凄风苦雨的同伴,没有了清风前明月下、绿叶间黄花中的款款深情,应只剩下了晓风残月的无语凝噎吧?
心怀悲悯看它,怎么看都觉得它是那么楚楚可怜,尤其是它身体原先依偎着同伴的一侧,竟然只在树梢有一两根树枝,好像缺了一只胳膊的人。风稍大一些,就呈弱不禁风之态了。它,能活多久?再有台风来时,无可依靠的它会与同伴一样被连根拔起吗?再说,它同伴的根被挖走后,那根所在的位置一直是个大坑,坑中露出的根须不知是那同伴的,还是它的。这肯定会对它有影响的,就像拔牙,坏牙拔了,但旁边的好牙也松动了。好在这个坑渐渐地被雨水冲击的土填平了一些,还长出了小草,开出了野花,我貌似杞人忧天了。不过,总觉得秋天时窗前的景致没有往日繁华了,单薄中使人越发觉得秋的凉意沁人肌骨。
转眼两年过去了,窗前的树还活着,活得挺有精气神的。且再也不是缺胳膊少腿的可怜样儿了,枝繁叶茂。来我家的人常常会说:“呀,这两棵树都长这么高啦!”“不是两棵,死了一棵,只有一棵树。”我会迫不及待地纠正。于是,宾主都会感慨唏嘘一番,转而会由这树扯到人:常错以为离了谁活下去会很难、孤单但快乐地活着更难,于是有不离不弃的盟誓。殊不知,生死无常,不弃的誓约可能会信守,但不离的约定却往往难以人的意志为定。哪怕再怎么依赖彼此,自我必须独立。相守时,依赖、容忍、包容,但不能纵容自己失却了独立的信心和能力。
鹅掌楸,因叶似中国的马褂,又名“马褂树”。在民间,有一种说法:“春看郁金香,秋看黄马褂。”其实,它不仅有四季可赏的美,更有给人无限联想和启迪的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