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0月10日

旧时明月

张绍琴

天上一轮圆月,人间多少思情。中秋望月,总是惹出万千相思。思乡,思亲,思故人......月色如水,一地清辉流淌,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便如月在胸中翻腾,荡漾,生出百般滋味。“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正是相思最浓时。

欧阳修说,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然而,情从何来?定与旧时明月相关。

杜甫在长安,想到家中的妻子,想到旧时共同赏月,今夜他却和妻子分隔两地,各自对月怀远:“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从想到妻子独自看月生发出自己的情感,盼望团圆之日,像旧时那样,同倚虚幌,共看明月。今夜月照着长安的杜甫,照着家中的妻子,却全无旧时的温情,反而明晃晃地像寒气逼人的刀片,割得人心疼。没有旧时明月的团圆映衬,何来今夜月下刻骨的思念和凄楚?今夜月非旧时月。

唐朝赵嘏在《江楼感旧》中有诗云;独上江楼思渺然,月光如水水如天。同来望月人何处?风景依稀似去年。他独上江楼,月光如水映彻江面,水天一色,空阔无边,想到去年和友人一同赏月,风景似去年,月明如旧,然而曾经一同望月的友人在何处?月似乎还是去年那轮月,没有友人的月又怎能是去年的月?然而,没有去年的月,又何来今夜的“思渺然”?

我心中也有一轮旧时明月。月圆之夜,总会想起小时候的庭中望月。

老屋的庭前有树,是并不高大的李子树和桃子树。枝叶纷披,月光泻下,在地上投下团团的墨影,衬托得月光更白,更亮。那时,没钱买月饼,父亲和母亲用新收的糯米做成糍粑,和月亮一样圆,一样白。蘸上糖,香香的,甜甜的,糯糯的。物质匮乏的年代,我们小孩子逢上难得吃一次的美食,很容易吃撑。

吃撑了,一动肚子就好像要裂开的感觉,很难受。于是,搬几根长条凳置于中庭,白天晒粮食的石板打扫得干干净净,月光照在上面,像牛乳。我们平躺在长条凳上望月。柔和的月光包裹着我们,像给我们盖上一床薄而透明的凉被。爷爷坐在旁边的躺椅上,跟我们讲吴刚伐桂和玉兔捣药的故事。我们睁大眼睛,似乎真的看到了被吴刚砍伐后立刻复原的桂树。寂静的星空下,玉兔捣药的声音仿佛也在断断续续传入耳中。看着,听着,肚子中的食物慢慢消化了一些,没那么难受了,我们会在庭院边上的柴禾堆、稻草堆中玩“躲猫猫”的游戏。

一轮明月,照着童年的我们,安静而又热闹,贫穷而又富足。月下,有父母做的糍粑,有爷爷的神话故事,有小伙伴的陪伴,还有草丛里的虫声唧唧……

那轮明月照着吃撑的我们,照着照着,我们就长大了。

如今,年年有月,却不再有讲故事的爷爷,曾经年轻的父母也早已白发苍苍,一起玩耍的小伙伴早已长大成人,分散各地。如今望月,真成了白居易笔下的“共看明月应垂泪,一处乡心五处同”了。

旧时明月照今人,今人已与旧时异。望月,也就望出无限思情与诗意。

旧时的那一轮明月啊,永远高高地、清清亮亮地悬在离人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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