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回家，父亲突然对我说：“也不知道那棵桂花树长得怎样了，回去看看吧。”老宅离我们现在居住的地方十多公里，上个月我们还回去过一次，桂花树长得枝繁叶茂，看起来根本不用操心。我知道他关心的并不仅仅是桂花树，而是想去老宅看一看、走一走，去扯一扯屋檐下的杂草，去看一看有没有枯死的树枝掉在屋顶上，和老邻居们聊聊家常，然后恋恋不舍地离开。

老宅是三十多年前父亲修的，房子框架是木头搭建的，经过几十年的风吹雨淋，已经残破得不成样了。前几年，老宅漏水严重，父亲怕房子倒塌，还特意买了新瓦盖上。我们在县城有一栋三层小楼，住着方便，我也跟父亲明确表示过：“我不会住农村里去，倒了就倒了吧。”他也说：“住城里方便些，我也应该不会回来住。”

但他却时时牵挂着老宅。时常跟我们讲起得到这块宅基地的不容易，以及他修建老宅的辛酸。这房子的一砖一瓦，每一根檩子和搭条，都是他亲自用板车拉回来的。十多年前，他和母亲来城里做生意，仅带了两床棉被出来。老宅请了村里一名五保户看管，五保户把父母那些值钱的家当全卖掉。几年前，五保户也突发疾病去世了，我家的房子没人居住，坏得更加厉害，根本没法住人了。

看父亲在城里安了家，邻居们开始打我家宅基地的主意，有人甚至出高价购买。父亲婉言谢绝了。这之后，他总喜欢携家眷到老宅去，在邻居们眼前晃一晃，给他们塞包烟，让他们帮忙照管一下，像是宣告宅基地是自己的领地，还四处放下话来：等过几年，一定会重建房子，晚年一定会在老宅安度的。到时候，请大家来喝酒。我听了呵呵直笑，不认可父亲这一套说辞，却只能在他的暗示下，频频向邻居们点头许诺：“是的，过几年重修，住城里一点都不好，还是乡下空气好，还可以种花种菜，邻居也多。”见我全力配合，父亲喜不自胜，眉开眼笑起来。

春天，父亲从百公里外的大伯家弄来一株一人多高的桂花树，让我和他栽到老宅去。那天，父亲高兴得像个孩子，找邻居借了锄头，挖了个大坑亲自种上，桂花树栽在和邻居相邻的地界上，他喜滋滋地看着那棵树，长长舒了口气，好像干了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那样，兴奋不已。父亲后来又去了几次，回来时兴高采烈地说：“桂花树成活了。”

那棵桂花树渐渐地散了枝，开了花，长得高大茂盛，父亲去得更勤了。每次，明知道那棵树活得生龙活虎，他也要借口去看一看。父命难违，我也只得陪着他前往。我发现，每回一次老家，看一看老宅，父亲的心情就会好很多。我想，父亲割舍不下的，不仅仅是老宅，更是那份家乡情、邻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