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秋天在菜园里。
我们的小菜园说大也不大,才几百平方米,一抬眼就能望到边,母亲在菜园那头篱笆边和过路的邻人聊天,我在菜园这头听得清清楚楚的。说小也不小,装得下人间的风花雪月和四季美景,周而复始地奉献着美味的食物,无私地供养着我们。
丰收二字是属于秋天的,喜庆和欢悦是整整齐齐铺排好的底色。小菜园的秋天比一个人的盛世年华还光鲜,赤橙黄绿青蓝紫,可谓无限风光在菜园。
先看看菜园门口那棵海棠树,胭脂色的海棠果密密麻麻的,压弯了海棠枝,成了芳香绯红的月亮门。我们家那只一身云朵白墨团黑的小花狗似乎最喜欢海棠果月亮门,它调皮地出去进来,进来出去。一个胭脂色的海棠果落下,它腾地跃过去,陶醉地嗅嗅,用嘴叼起来,颠颠地跑到金黄的桂花树下,献宝似地献给它的主人。我满头银发的祖母,在桂花树下摘着白花花的花生。
祖母老了,也走不动了,但到了丰收的秋天,人就特别精神。要求我父亲用三轮车把她推到小菜园,坐在桂花树下,和大家一样,热热闹闹地、欢天喜地收秋。
花生是长在西边大块田里的,父亲母亲一早就去拔花生,然后拉到小菜园,堆得高高的。奶奶就率领着我们一帮子小孩摘花生,那场面别提多混乱。因为我们小孩根本坐不住,菜园里的诱惑太多了。
祖母不管我们,只要我们把收获的果实分享给她,她就守口如瓶,半个字都不会向父亲母亲告状。她给我们望风,见父亲母亲回来了,就大声嚷嚷着让我们赶快各就各位摘花生,还把自己筐子里摘好的花生倒进我们的筐子里,算是我们摘的。
菜园篱笆边有两棵苹果树,还有一棵梨树,果实都挂满了枝头,红的红,黄的黄,这些我们都不稀罕了。诱人胃口的是芝麻地里的香木浆,绿豆地里的马泡,还有扁豆架下的天米。
香木浆就像一枚枚精致的纽扣,黄黄的那种,才会很甜,绿的又酸又苦。马泡要找软软的、黄黄的吃,它的甜发糯,绵绵的,后味有点发苦,这苦竟也让我们喜欢,乐此不疲地找啊找。紫色的天米小小的,祖母叫它们星星,别看小,却最甜。
这些本来算是杂草,但夏天除草的时候,我们就故意留着,单等着秋天找到它们。这是多大的惊喜呀!过了一个季节,它们还在老地方等着我们赴约。这是整个乡居岁月最动人心的游戏了。仿佛只有与这些浆果重逢了,才算是一个真正的秋天。
傍晚时,父亲母亲从花生地回到小菜园,他们背后是漫天的晚霞,橙黄橙红,太绚烂了。像什么呢?对,像我们菜园里的南瓜,再没比南瓜更绝的色彩了。
我们家对南瓜有多钟爱,到菜园里就知道了。南瓜的藤蔓匍匐得到处都是,这还不够,沿篱笆还种了一圈呢。藤蔓大叶片包裹住了竹篱笆,密密实实的。一朵花就是一个大南瓜,看看有多少吧,菜园成了南瓜的天下,比赛似地,一个比一个大,一个比一个标致,嚯,壮观!
不光是多,南瓜的品种也丰富,金黄的,橙红的。后来看到西方的油画,我就想起我家菜园的南瓜,在时光的催化剂作用下,南瓜比画还好看。
南瓜这么多,天天吃也吃不完。况且,再好的东西天天吃也厌烦呢,可是年年还会忙着种。收获的时候,我们就拉着车,给邻居们一家家送。后来,邻居们就直接过来摘。礼尚往来,邻居们来菜园,手里也不空着,一兜大红枣,几个新鲜的大萝卜,红红的大柿子,鲜嫩的玉米……有的还帮我们摘花生,闲谈,讲故事,桂花树下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小菜园里还种着红薯,秋收那段时间,扒一棵新鲜的红薯是一天里最后的节目。藤蔓扯开,就能看到土地上裂着几道口,那是红薯在地下撑不住笑开了。用铁锨刨怕伤着了红薯,要用爪扣小心扒拉,一嘟噜好几大块,够打一锅红薯糊糊了。
新红薯甜度还不够,但是新鲜。晚饭喝一碗红薯糊糊,堪比美味佳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