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种花都有自己的性格,跟人差不多。春花娇嫩,夏花灿烂,秋花风骨,冬花孤傲。花和人,似乎都是负载着自己的阅历来绽放的。
春花熄灭,夏花点亮;就像夏天的性格,火爆、倔强,不矜持,不做作。一开就了不得呢,就成了一种气势。关于花儿的修辞,它们全占了:花瓣、花朵、花穗、花枝、花丛、花海……还有翻腾在空中、一波波漫卷的花浪。
槐花开放在春尾巴上,香气漫卷,扑进夏的领地。再浓烈的情思,都含在开放中了。
好像只是一个早晨或一个傍晚的功夫,乡村、田野、沟沟壑壑,忽然就被一场热烈的大雪覆盖了。那么一朵一朵美人眉眼一样安静的花,不响是不响,一响就是震天价的动静,好像漫空里一声号令,地上所有的白,哗地泛出来,脆脆应一声,浩大的白色声浪就涌起来了。一波一波,大水一样,连带着香味,弥漫扑卷。清凌凌的,浓酽酽的,一种高分贝的诉说和歌唱,让人迎头进入一种醉酒的境界里去。无言、沉醉、兴奋,就想着化作美人眉一样的小花儿吧——随着它们的队伍,在田野里盛开一回,奔跑一回,追求一回。
槐花白啊,那是一种象牙白、云朵白、白瓷的白,可是又是有温度的白。千千万万个姊妹,手牵着手,肩并着肩,站成一排、一队,又组成一个个小小的团队,一个个温暖的集体,一个花的汪洋。上下呼应,左右照拂,高处的带头,低处的效仿,没有离队偷懒的,没有花小心思保留一点点花色、独傲枝头的。槐花,每一朵槐花,在开放之际,都倾尽所有,不遗余力。因此,不用费时间,它们就铺排成一种白色浪涌的气候,攻陷了天空。
你去看看槐花吧,尽管它们是分不开的团队,你也用不着弄花了眼左拥右抱;就那么执着地认定一朵。你看,它确实没有大家气象,小小眉眼,是小家碧玉的玲珑。那么白,玲珑的玉一样的青白,越往心里去,越是白得发青,是一点没有匀染开去的碧青淡黄,甜蜜蜜的心事,都放在那儿。那么柔弱的身子骨,竟有那样实在的香味;它明明是低调的啊,下垂、下垂,直到,垂下自己的全部表情,就那样,静静注视脚下的土地。谁知道,这样低调的人生,竟然,能够喷薄出那样巨大的场景。
暗夜里,那些月牙状的花瓣,灯盏一样,亮在风中,亮在月亮下,一种甜美的怅惘,连月亮都成甜的了。这个时候,你才感觉,槐花,原来真是这般安静的呢。支持它们呐喊、奔跑的,竟是这样一种安静。有些事物,你不背转身去再看,永远也不可能认识它的另一面。
白天一来,槐花又带着它们的芬芳,一齐奔跑起来。在天空,在枝头,在意念里。跑吧,这是宿命,有这样的、亲爱的夏天相伴,生命总是热烈而又沉静的。
即使飘零山野,又有什么遗憾的呢?只要盛开过、追求过、奔跑过。
槐花,奔跑的槐花,幸福的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