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子西边是一条河流,不宽,只有两三米,水却清澈,弯弯曲曲,环绕着大半个镇子。
每到春天,河流解冻,缓缓流淌,不由得就会想到“春来江水绿如蓝”这样的句子,清新明丽,远远望去,宛若小镇脖颈间随意披着的一条绿丝巾。
有趣的是绿丝巾的边缘还点缀着数不清的鹅黄流苏,随着春风摇曳。这鹅黄流苏便是柳树的枝条了。
狭窄的小河即便清盈婉转,可是若没有柳的点缀,将会显得呆滞黯淡,甚至提不起精神。很小的时候,奶奶就告诉我,人有魂儿,世上的一切都有魂儿,柳就是河的魂儿呢。
可是,我当时并不能理解,还急哄哄地和奶奶争论,倔强地跑去找镇上最有学问的姑姑来评理。姑姑在城里读过书,又回到了镇中学教书,是我小小的世界里羡慕和崇拜的人。
而拥有新知识的姑姑摩挲着奶奶给我新梳的麻花辫,笑盈盈地毫不犹豫地站在了奶奶那一边。她说:“在咱们小镇,柳就是河的魂儿呢,不但河有,柳也有,那就是暖暖的春风。你看,是不是立了春,风渐渐暖了,柳枝也柔软了,一点点绽出绿芽芽?这时候的柳树和冬天的柳树状态就不一样了,很精神,很清新,人看着,很愉快。”
我送姑姑走时,姑姑在大门口悄悄嘱咐我:“爷爷刚走,奶奶还没缓过来,要我多陪陪奶奶,多和她说说话。”
那年春天,爷爷走后,爸爸不放心奶奶一个人住,就把她接到我们家生活一段日子,和我一起住在西厢房。我们家在河岸边上,推开西厢房的窗户就能欣赏河流两岸的风景。
奶奶本来是一个开朗爱说笑的人,那段时间却很沉默,常常一个人坐在西厢房的窗户边看着外面的河流和河边的柳树发呆。我不知道她在看什么,我们每天从河边过,每天从柳树下走,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也许是这种司空见惯的熟悉,让我们忽略了它们的美吧。
有一天早上醒来,又看见奶奶坐在窗户边,她黯淡多日的脸上竟然浮现着淡淡的笑意。由于是周末,不用着急去上学,我也凑过去,挤在奶奶身边,问她看到了什么美景。
那是我第一次认真打量小镇那条清晨时分的春日河流,它是那样的静谧安详,像一幅静物画。浅碧的河水在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两岸的柳树枝条婆娑,如烟似雾,如诗如画。
“哇,我们居住的地方好美,电视里的仙境一般!”我忍不住赞叹。奶奶笑,指着对岸的一株柳树说:“看到了吗?那一棵,对,就是那棵粗的,是你爷爷栽下的。这么多年了,年年春天,风一软和,柳枝就发芽,枝叶纷纷披披的,茂盛得很。你爷爷走了,人的命脆弱呀,还不如一棵树啊。”奶奶说着,情绪低落,抬手试眼角的泪,又怕我看见,慌慌张张的。
想起姑姑的嘱咐,我灵机一动,调皮地对奶奶说:“这回您错了,爷爷可舍不得走,他就是那棵柳树呀。现在他只不过换个方式来陪伴我们,他天天看着我们呢,所以您得开开心心的,多笑笑,爷爷才放心。”
从那以后,奶奶走出了西厢房,她会让我陪她一起去河边挖野菜,去撸柳枝上的嫩芽,去看我在河边和小伙伴们放风筝。飘飘拂拂的柳枝下,是奶奶那年迈的身影、神采奕奕的面庞。
后来,我就相信了奶奶说的世上的一切都有魂儿,魂儿就是生机。生机是属于春天的词汇,“养活一团春意思”,人人心中都该养着一个春天,春风拂面,散发着融融的暖意,来融解那些人生中的黯淡和忧伤、寂寞和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