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中秋节当晚,一大家子老老少少都要到南院去过节。
南院住着二伯一家五口,爷爷奶奶和他们同住。大伯一家三口住在西院,我们一家四口住在北院。
乡村的中秋之夜,月明星稀,清辉如水,处处流溢着一股丰收的甜香之气。各家各户的院落里,都堆满了新收的玉米、大豆,正源源不断地释放着甜香。晚风徐徐吹来,那甜香就丝丝缕缕,如同看不见的细线。
大伯大娘带着最小的妹妹先到南院,随后我们一家便赶到,都各自带了些吃食。姑姑们在八月初二就送来月饼和苹果,奶奶把这些放在提篮里,吊在房梁上,等中秋那夜取下装盘。月饼是五仁月饼,里面的冰糖仿佛是春节里包在饺子里的硬币,最受孩子们欢迎。奶奶把整块月饼均切成四小块,我们就专挑有冰糖的来吃。苹果红红的,堪比小妹的脸。除了月饼、苹果,奶奶还摘了院里的石榴,煮了刚下的花生。有年中秋二伯从外地带回一把香蕉,那可是稀罕物。我第一次吃香蕉,不敢相信人间竟有那么美味的东西。
奶奶在院里支起两张桌子,把吃食摆在桌上,十分丰盛。爷爷、大伯、二伯和父亲会喝一点酒,聊一些家常。大伯是土厨师,手艺很好,十里八村的红白喜事,都请大伯去掌勺。二伯做鸡毛生意,有经济头脑又肯吃苦,生意做得很大,挣了钱。在20世纪90年代家里就装了电话,买了摩托,很拉风。父亲离开面粉厂后,主理农事,闲时帮二伯打理生意。爷爷对三个儿子都满意,并无偏颇。所以他常笑呵呵的。有时大伯、二伯会让男孩子尝一点酒,他们辣得龇牙咧嘴,惹来一片欢笑。
大娘、二娘和母亲及我们几个孩子在另一桌,不喝酒,只吃东西,喝花茶,聊天。大娘是风风火火的性格,能说会道,但因小妹太小,她要照看小妹,就总说不尽兴。二娘身体不好,多半时候沉默着,但兴致来时会唱戏。她嗓子清亮,唱得很好听。母亲不时为两桌续茶,就显得有些忙。孩子们吃饱后围着奶奶听故事,奶奶富态慈祥,中秋的月光落在她的银发上,让我觉得她是一个从城堡里走出的老仙女。
邻家院落里,也有阵阵说笑声。这正是万家团圆的时刻。
月上中天,团聚近尾声,院落四周隐在黑暗里的寒蛩,开始弹唱。奶奶给每个孩子发一个盆,我们从压井里取水,把装满水的盆放在院中。各自立着,虔诚凝神,等水面宁静,月亮映照其中,我们就都有了一个自己的月亮。奶奶说,盆里的月亮是月亮神的祝福,会保佑我们一年都安康。小妹端不动一盆水,由大娘引着用水瓢舀水……
不记得何时始,中秋之夜不再相聚南院。许是从爷爷奶奶相继离世后,许是我们兄弟姊妹离家求学后……身在其中,总觉年年可聚,可团可圆。却不知岁月无情的手,已伸出看不见的利刃,将原本的完整切得七零八落。“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本来说好,今年中秋我们要带上孩子们回老家一起过节,但堂弟卷入一起是非无法脱身,聚首又难。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当我想起这首词时,只觉心情空且凉,泪悄声滑下,顺着脸颊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