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正月过半，春节的氛围逐渐散去，结合这次归湘过年的经历，我不禁思考：何为年味之本？

我的家乡地处湘西南，在雪峰山脚下的邵阳，史称“宝庆”，这里山环水绕，民风淳朴，环境秀丽。乡亲们大多以务农为业，春种夏耘，秋收冬藏，千百年的传统，一直沿袭至今。冬季寒冷，对农民而言，是相对闲暇的时光，这使得大家有足够的心力去准备一年中最重大的节日——过年。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故乡的春节从腊月二十开始，前前后后差不多一个月，一直持续到元宵之后，春节才算是告一段。这期间备年货、祭祖宗、团圆宴、拜年、过元宵，每天都有各自的主题，满满的仪式感蕴含其中，大人有大人的敬畏，小孩有小孩的乐趣。厚重而持久的年味，通过各种仪式和美食，绵延弥漫在村落之间，山水之中。

以过年为分水岭，节前一个月是腊月，这是一岁之末，乡亲们忙着磨豆腐，备年货，晒腊肉，打糍粑，做点心。一年中积攒下来的好东西，都要在这一个月里集中展现出来，以便款待亲朋好友。腊月二十四这天，山村里家家户户都会熬糖做果子，传说第二天灶神要升天奏事，因此大家都会在前一晚做甜食祭祀他，希望他嘴里像抹了蜜一样，多言好事。

祭灶之后很快就是过年，年后便是正月。除了初二固定去岳父岳母家，其它亲戚一般来讲是按照辈分高低进行拜年，辈分最高的初一过去，以此类推，初七之后才是给朋友拜年的时间。这时行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每个认识或不认识人，只要相逢，都要相互问候。您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有哪些亲戚在这一带？三五句话下来，大家总能找到一些共同的亲戚。一些古老的记忆和亲缘关系，也会在这种看似闲谈的对话中被重新激活，这样从容欢乐的场景，大多也只有春节才会浮现。

我自1991年离开家乡，投身军营，此后又旅居广东。三十年来，故乡对我而言，只有冬夏，没有春秋，真正在家里过完整个春节几乎没有。故乡那浓郁厚重的年味，每年都会浮现在我的梦里。

今年因创作任务相对轻松，公司的业务开展比较顺利，加上大儿子读大四被顺利保送研究生并通过司法资格考试，二儿子学业也进步很快，因此大家都比较放松。家里人一致决定，腊月初回雪峰山下的老家欢度春节，完完整整，安乐祥和地过个年，共同寻觅我儿时的年味。

回到家中，母亲已经把我们的卧室打扫干净。安顿好了，美美地睡一觉之后，我们一家四口兵分四路，分头行动，开始走出屋子，为邻居们送去一些广东特产，感恩他们对母亲的照顾。我先去的是一位大伯家，他是退休教师，熟悉村里的掌故，德高望重。见到他时，老人家精神矍铄，眼睛却带着伤感，硕大的家中十分喧闹，但忙前忙后的却只有他一个人。

问了以后才知道，新年将近，来看他的学生不少，但是来了之后，大多三三五五凑在一起打麻将。名义上是陪陪老师，但是就只是进门和临走时寒暄几句。看着大伯无奈的表情，我推门进去，房间里满是弥漫的烟雾，熏得人睁不开眼睛，他们满脸堆笑地朝我打招呼，这其中包括我常怀念的一些老同学。他们无暇与我说话，于是我知趣地退出门外，陪大伯坐在院中，我们两个似乎成了局外人。

另外三路的遭遇，大致和我相同，不仅是男人在打牌，妇女小孩，大多也是如此。有客人到访，大多是老人接待，坐在牌桌上的年轻人有时候连看一眼的时间都没有。接下来的几天更是如此，正月里连拜年的人也都少了许多，偶尔来几位，也都是匆匆放下礼物，去赶下一场牌局。那些不打牌的，反而显得格格不入。

古人讲赌使人情薄，的确如此。过去一些充满仪式感的节庆，因为缺少了年轻人的参与，也都变得寡淡。漫长的春节，我只有和家人一起，看书做饭，与广东的生活并无二致，元宵后我带上了母亲，一起回到南粤。

一路上妻儿都感到一丝落寞，车内十分安静。我不禁思考，让人日思夜想的年味之本到底是什么？于是我脑海中不断浮现曾经过年时的场景，那时，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虔诚、真挚和温馨，那些传习百年的节俗，大多蕴含着对祖先，对长辈，对山川河流和土地的感恩，这才是我们值得守护的年味之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