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02月05日

来,小酒馆不见不散

李 晓

有个深夜睡不着了,夜色幽暗中,突然又想起几个失散已久的老朋友,便想再邀约他们去那小酒馆畅饮。

穿过微雨斜飞的街道,小巷曲径通幽处,即是小酒馆。小酒馆里围坐着小城土著居民。我往小酒馆门前一站,那胖墩墩的店小二前来躬身相迎:“兄弟,打几两烧酒?”在一张布满油垢的桌前坐下,一盘卤猪耳朵端上来,一杯火辣浓烈的烧酒下肚,暖透了心肠,心里升腾起江山万里的豪迈。

这样的小酒馆,而今只能在梦里摇曳了。

我记忆里最初的小酒馆,坐落在故土山梁上,上世纪七十年代,那里是公社所在地。每逢赶集天,我便追着爷爷去赶集。陪同爷爷坐在集市卖完了他扎的扫帚,便随爷爷来到山梁上的小酒馆,小酒馆在浓阴中飘出诱人的香味。爷爷点了半斤本地酿制的红苕酒,再来一盘卤猪头肉或是一碟花生米,嘴馋的我便趁爷爷喝酒间隙猛吃那香喷喷的下酒菜。我少年时认为天下最好的食物,不会超过猪头肉与花生米了。小酒馆内闹闹热热,一群面色蜡黄的人在阵阵腾起的烟雾中喝酒闲聊,我常被呛得咳嗽流泪。从小酒馆出来,微醉的爷爷走路已经开始摇摇晃晃。爷爷去世前几天,我还和他去赶了他人生中最后一趟集,与他进了最后一趟小酒馆。爷爷喝红了脸说:“孙子啊,今后你有出息了,回来在馆子里请我喝好酒!”

后来我进了城,有次回到老家,面对野草丛生中爷爷孤零零的坟,我开了一瓶本地名酒往爷爷坟头洒下:“爷爷,您好好喝吧。”经过故乡老屋,屋里一头瘦骨嶙峋的老牛正在反刍,我突然感到,爷爷辛苦的一生,和这头老黄牛差不多。

前不久,我特地回到故土山梁上,去寻找那年的小酒馆,哪里有它的踪影呢?面对一排排参天大树,风声中,当年小酒馆里的吆喝声在耳畔隐隐浮起。

我喜欢小酒馆,是因为它纯朴得就像故乡村前的黄葛树,黄葛树下有迎接我的亲人朋友。我不喜欢酒楼里的觥筹交错,心里拒绝那些推杯换盏。在小酒馆,就那么随意地一坐,小屋中弥漫的暖流便会将你紧紧包围浸染。而我,每逢在小酒馆坐下,便会在冥冥中等待着那些传说中行走天下的侠客路过,酒过三巡后,结伴而行笑傲江湖,弯弓射大雕。我常常在微雨中眺望杏花村中那面猎猎飘扬的酒旗,在冬夜小酒馆的围炉而坐中,遥想那大雪纷飞的景阳冈。景阳冈下的小酒馆,有没有卤猪耳朵、丝瓜鸡蛋汤、土豆炖腊蹄、羊肉土扣碗?

三峡工程还没蓄水前,故乡城市的码头一带,也遍布着小酒馆。那些简易的小酒馆,有的只是用竹篾与油毡棚搭起,我很喜欢那些朴素的小酒馆,一派祥和清明的景象。特别是青山隐隐下一条大江东流,在苍苍茫茫的雨声里,在落日余辉中,三两知己对酒当歌,那是何等惬意的人生。在那些小酒馆里,喝着喝着,忍不住常常热泪泉涌,仰天大笑,或是无语凝望。面对江面上的汽笛声声,吟起“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而李白,会不会突然乘一叶扁舟从天际飘来,悠然下船,上小酒馆来一番豪饮。

三峡蓄水后,我故城的下半身,淹没在滔滔大水下。有一天在滨江路上看浩淼江水,江面浮现一个漩涡,恍然间觉得,那是当年小酒馆的屋顶从水里探出头来,与我久别重逢后深情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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