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左转、右转,古树已然在望,家近了,心也就静了。
这是莲塘冲仅存的老青冈栎,虽然空心,却郁郁葱葱,枝繁叶茂。此树占地半亩有余,新叶报春夏遮阳,秋看丰年冬挡雪,据说看新叶的长势还能预测当年的旱涝,老人们都叫他神树,但我习惯叫古树。在大炼钢铁的年代,周围的大树都被砍掉,唯有古树,因为神奇,有幸保留了下来。树龄已不可考,村中老人说他们小时候古树便已是现在的模样。
三十年前,全村只有一条不宽的机耕道,古树位于村口,树下是路的分叉处,成为村民进出的必经之地。村子不大,二三十户人家,都姓周,上溯五代,是一个老祖宗。分叉口往内是错落、低矮的土砖屋,或三五户一起,或独门而居,最远的也在百步之内;向外是满眼的麦田,自高而低,是典型的梯田,只是下降的幅度不明显。上世纪七十年代,不远处修了一座水库,叫老鸦水库,一条灌溉用的水渠自古树下流过,村民在转弯处垒起石头、筑起了一道坝,妇女们平常便在此洗衣洗菜。
白天的古树是属于孩子们的。农村里没有独生子女,家里都是三两个孩子,白天家长们都在地里刨食,没有时间看娃。于是,夏秋两季,大人们在田里劳作,古树下便成了孩子们的嬉戏玩耍之处。男孩往往是聚在一起,脱衣褪裤,扑通扑通排队往水里跳,比谁水花溅的高;女孩子则文静得多,找一根绳子甩起来跳跳绳,或到树下找几颗大小差不多的小石头,两三个人玩“跑字”。玩累了,在树下随便找一处遮阳的地方,细数着叶缝中的彩蝶,听着知了亘古不变的童谣,便睡了。
太阳下山后,古树下便成了聊天聚会之所。大人们散工,炊烟便陆陆续续飘荡在院子上方,待到菜香味传出来,“呷饭哩”的声音从各家传出,大家便端起海碗,聚于古树下,来得早的占个石头坐下,来得晚的就蹲着。在那个生产力低下的年代,一年到头难见到荤菜,只有娃娃生日才炒个鸡蛋或杀只鸡。灵泛的将蛋、肉埋在饭下,吃到最后,趁人不注意,一口送到嘴里,吃得急了,噎得脖子老粗,赶紧舀碗水吞下去;高调的则垒于碗尖,嘴巴巴得响,似乎生怕别人看不到,却趁着父母不注意,悄悄地将蛋、肉放到旁边流口水的小伙伴碗里。吃过了饭,男人们围在一起,或调侃一下谁今天出工不出力、一天还除不了半亩杂草。妇道人家则是家长里短,自家的侄子到了娶媳妇的年龄,问问谁婆家有没有合适的姑娘,谁家又得了个大胖小子。娃娃们却聚在老人身边,听他们讲陈年旧事。
等到月亮挂在了古树上,各家大人才拿着空碗、带上自家娃娃回去。昏黄的电灯陆续亮起,再熄灭,村里渐渐陷入了安静,偶有奶娃娃的哭声,便惊起了满院子的狗叫,再慢慢平息下来。
如今,当年的机耕道已硬化成了水泥路,老屋场上建起的新房一栋比一栋高,儿时的伙伴已成家立业,各奔西东。唯有古树,一如从前立在村口,默默地看着自己的落叶,被风吹着,飘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