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2月18日

亲人在 饭菜香

李晓

他沿着老城的一条巷子慢慢挪动着脚步,每走一步,就如扯起了树根,很痛,严重时,痛得龇牙咧嘴。他患有痛风症,脚背上长满了痛风疙瘩。

老城巷子是石板路,每一块砖都浸透了岁月的包浆,地上爬满了绿藓,绒毛一样覆盖着青石。他要去巷子里的老馆子里吃上一碗酸菜肉丝面,馆子是孙老大开的,开了30多年。

这个去街上老馆子里吃面的老头儿,就是我爸。“你爸啊,饭量不小,一碗面呼拉拉就吃完了。”孙老大后来给我打电话说。那天吃完了面,我爸跟孙老大闲聊了一阵子,又沿着老街墙根慢吞吞回家了。

我爸那天早晨执意要出门吃上一碗面,他对我妈说,换换口味,也透透气,家里有些闷。

我妈识字,在报纸上喜欢看做菜的栏目,并学着做,变着花样做菜。但我爸吃着吃着就摇头叹息,有一天他拍响了桌子对我妈发火:“你这样做的饭菜,我吃着没一点胃口。”我妈觉得委屈,她做的每样饭菜都要顾及我爸的身体健康,为了伺候我爸,我妈可是费尽了心机。

我与爸妈分开住,爸妈都盼着我多回家吃吃饭,爸常在电话里小心翼翼地问:“周六回家吃吧,你妈把肉炖好了。”感觉我爸就为了我能回家吃饭,语气里充满了讨好。有天凌晨3时,房门在窸窸窣窣响,我爸惊醒了,唤醒我妈:“儿子回来了,快去开门!”我妈迷迷糊糊开了门,是一只流浪猫在用爪子刨门,那猫幽蓝的目光望着我妈。

有天我回家,看见我爸瘫坐在阳台在那把老藤椅上睡着了,嘴里还包着的饭菜一点一点流了出来。我妈说:你爸啊,跟我说话越来越少了,总觉得吃饭没劲。

我回到家,面对满桌饭菜,爸妈往往自己不吃,就一直看着我吃,我多吃一口,他们就多一分满意。爸妈的目光凝望着我,那目光似乎要把我深深地吸吮进去,扎入到他们的骨肉里。我回到了自己的家,爸还时常打来电话问:“吃好了么,下次我让你妈给你换一个口味。”

有次我突发兴致,在一家馆子点了两桌饭菜请人吃饭,没料那次勉勉强强只凑齐了一桌人,来的人还连连感叹太忙了,说来吃饭算是给了我面子,我顿感一股悲凉之气。我赶忙给爸妈打电话,让他们叫上几个相好的邻居一起来吃饭。我爸我妈带着几个邻居凑了一桌人,老邻居们吃得喜笑颜开,直夸我孝顺。我爸吃着一块油煎排骨,突然鸭子吞食一样喉咙里鼓了鼓,还翻了翻白眼,由于吃得太快,他被那块排骨卡住了,我妈赶紧给他拍拍背说:老头子,慢点慢点,谁跟你抢啊。那天吃剩的饭菜,都被我爸妈打包带回去了。

前不久,故城的老朋友刘哥从居家的南京回来,弟弟与老母亲去高铁站一同接他,一出车站,脚步蹒跚的老母亲就递上一个烫手的瓦罐:“趁热,快喝,快喝。”瓦罐里,是老母亲熬的土鸡汤。老母亲为了家里熬的鸡汤保温,让车站一家馆子里帮忙在炉火上煨着瓦罐,罐子里的鸡汤咕噜咕噜响,老母亲在一旁一分一秒掐算着儿子那趟高铁到站的时间。

刘哥跟我说,他回家后,一直陪着老母亲吃饭,每一顿饭都吃得那么香。“你要多陪陪父母吃饭。”老孙在离开城市的头天夜晚,他在滨江路上望着满城灯火对我这样说。

那一瞬间,我才明白了,我爸为什么要突然溜到外面去吃上一碗面,他是想吃饭时热闹一点,有人跟他说说话。年迈的老人们,心里大都有一个“黑洞”,这个“黑洞”塞满了孤独,它是食物不能填充的,需要亲人在一起时涌起的安静暖流。

饭菜香了,灯火里,亲人在,日子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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