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新冠肺炎疫情期间,朋友老郑84岁的老母亲去世了。老母亲患的是心衰竭,那天上午还陪同老郑一家人在看电视,突然仰头张大了嘴,喉咙里呼哧呼哧响了几声,像被一口痰卡住了。老郑赶忙去抱着母亲,托起她的头,老母亲头一歪,就走了。
头天晚上,母亲摸索着从枕边拿出几张存折,一一交给了老郑,还说出了存折密码。母亲其实在3年前就有些痴呆了,在生命的最后时光,居然穿越了记忆的茫茫黑洞,回光返照一般,把一辈子节俭下来攒给儿子的钱做了最后的托付。
我也有个为我攒钱的老母亲。
我妈和我爸在50岁多岁那年,用一辆小货车载着瓦缸、泡菜坛子、棉絮、镰刀这些老家当,来城里居住了。
进城后,我爸有退休工资,我妈后来又有了社保金,她最快乐的事就是到银行去存钱。我爸有天对我说,你妈啊,是个守财奴,有时半夜也起来捧着存折,一张一张数,然后再塞进她认为最保险的私密角落。我爸这样说我妈,其实他也是一个典型的节约之人,有次他光着膀子在阳台吹风,我妈大声喊他:老头子,你犯病了啊,不怕吹感冒了么?你猜我爸怎样回答,他振振有辞:“感冒了没啥子,前年买的感冒药还放在柜子里,正好把它吃了。”有次,我爸吃了过期的药,还进了医院治疗。偶尔去外面吃饭,我爸也是最后一个离开,他总要习惯性地巡视一下餐桌,看有啥残汤剩水顺便打包回家,带回去又可以和我妈凑合吃上一顿了。
离我妈家不远,穿过一条老巷子,再上大街,梧桐树的光影斑驳下,就是一家银行。我妈对银行工作人员的态度特满意,工作人员每次见她去存钱,就亲热地说:奶奶,您又来存钱了啊。
我妈的存折密码设置很神秘。有时,她是以当年村里那一坡石梯的阶梯数为准,或者,我爸的生日再加上水井湾有多少棵松树为准。
我妈心里,装着一把随时拨打的老算盘。5年前,我妈的一个邻居突然发现了一张1987年的银行存折,我妈查阅了历年来的银行利率,她几乎是准确地算出了那笔钱的利息。
3年前的一天,我妈患急性胃炎住院,在医院,她趁我转身,突然自己拔掉了输液管,大声说:“我的病好了,不输了不输了。”我妈是心疼输液的那几个钱。那次在医院,我妈拿出一个记账的小本子,很郑重地告诉我,她一共有13张银行存折,然后把存折密码一一交代给了我。我妈握住我的手说:“你不要那么熬夜写了,有妈给你存钱呢。”我一把搂住瘦小的妈,哭了。想起那一年我买房缺钱,有天黄昏,我爸和我妈来到我家,把裹着的报纸哗啦一下摊开,是10万元钱。所以我感觉现在住的这个房子,每一块砖,都传递着我爸我妈的体温。
天下还有多少这样的老妈妈,一生省吃俭用,一世忙碌操劳,却仍忘不了去银行,拖着老态疲惫的身体,去一分一分地给儿女们攒钱,一点一滴地为儿女们吐出最后一根“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