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家屋前面的田垄里到处是泥鳅。捕捉泥鳅的方法很多,挖、翻、炸…最惬意的还是用竹毫篓。
放毫篓是门技术活。分温毫和亮毫。温毫放池塘里,要擦香。亮毫一般要放流水的地方,不放食,捉的是吊水泥鳅。
清明前后,天气渐渐变暖了,我们开始放温毫。
从田里捡来水田螺,挖来蚯蚓,割来韭菜,用刀背敲碎田螺,去掉破壳,撮来地灰,在石板上把几样东西混和捣烂,饵料又腥又香,挨过一冬饥饿的泥鳅、黄鳝定会闻香而动。
我六岁便同父亲去放毫,放温毫之前要算好时间,看好水面。太早吧,怕人看到,被人起毫,太晚了,天黑下来,回来看不见路。水塘里要选塘底有泥的地方,泥鳅,泥鳅,有泥的地方才有,有泥巴也好固定竹毫篓。
选准了位置,父亲挽裤脚做准备,我把食饵均匀地涂在竹毫的内口上。父亲边放毫边向我传授技术。什么毫要放正,路要理清,记住方位,了解水情。
第二天清早要去起毫,这时天刚蒙蒙亮,赤脚踩在草皮上还有丝丝寒意。但想到收获的惊喜,也忘记了寒冷。
毫篓起回来了,一个个从尾部划开,只见泥鳅一根根滑出来,心里不知有多高兴。这些都是老泥鳅,圆溜溜,一肚子的籽。
亮毫要放流水的地方。炎炎夏日,久晴暴雨,田里水满,沟里水溢。泥鳅受了闷热的煎熬,从泥巴里拱出来,尽情地游泳,吊水,这时把毫放在任意一个流水的地方都会有收获。父亲告诉我,泥鳅听水响,坎高落差大,流水有响声的地方放毫,有意外惊喜。
等到十岁左右,我就能单独放毫篓了。有一天清早,我沿着田埂去起毫,看到每个毫篓里都有半篓泥鳅,心里非常高兴。
走到高坎下,水还在流。这个位置每次收获可观,心里美滋滋的。俯身下去,正要起毫,“啪”的一声,什么东西打在我脸上。我仔细一看,“哇”的一声,扭头就跑。
一条菜花蛇!
父亲看到我惊慌跑回来,知道是怎么回事。原来是菜花蛇想吃泥鳅,钻到毫篓里去了,无奈身子太长,一大节露在外面。等吃饱了想出来,倒钩卡住了,进也不是,退也不能。我一起毫,尾巴用力一丢。正中我的脸面。从此以后,我总要拿根棍子试探一下。
泥鳅多了吃不完,家里有两个瓦罐装泥鳅,我把泥鳅按大小分了,经常换水,偶尔丢二砣凉饭下去,怕饿瘦了。
在那个饥荒的年代,香油紧缺,怎样把泥鳅煮成美味呢?先把泥鳅煮死,挑了肠子,然后放清水煮沸,放点浮油,辣椒,出锅时放姜未,葱蒜,到碗里撒点胡椒粉,色香味俱佳。
有一天下午,父亲告诉我对门坳上的婶娘病了,要我送泥鳅去。
我从瓦罐里抓了二十多条大泥鳅用鱼篓装着。来到对门坳上,踏进门槛,一股中药味扑鼻而来,灶上药罐正冒着热气,婶娘困在床上靠着墙,脸色腊黄,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我把泥鳅倒在桶里,也不会说安慰的话,就走了。以后还去送了几次。
三个月后,婶娘竟奇迹般地起床出工了。她逢人便说是泥鳅救了她的命。有这么神奇么?反正我吃了泥鳅长到一米八多是事实。
后来,父亲年纪大了,村里置了几台电鱼的机子,泥鳅越来越少了。
每次回家,望着门前广阔的田野,回想起这田埂上留下了多少稚嫩的脚印,洒下多少辛苦的汗水。
这片土地,养育了我和乡亲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