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戏，都是听来的，道听途说，戏假情真。

我们家乡，原来做寿酒的时候，喜欢请唱渔鼓戏的人，来唱戏。戏台子简单，一条板凳，一张桌子，一把胡琴，就是一个戏台子。

麻田冲有一对夫妻，丈夫刘学纪双目失明以后，妻子就带着他到处唱渔鼓戏。因为人少，我们也喊小戏。与大戏班子不同的是，大戏班子成员众多，小戏班子出行相对方便很多。看他们夫妻俩一出去，一前一后，相互搀扶，何尝不是一曲戏。

渔鼓筒唱出来的戏，完全是靠听。大家边听边谈，快板儿有一搭没一搭，咚巴拉咚。小孩子常常熬不住，板凳都坐不热，东跑西跑，一句戏都没有听全。

倒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坐下来，安安静静地听完一段。那些老戏，光是听曲子调子歇气味儿，心里就暖和。

可能是到处戏听多了，女儿两个月的时候，就会听戏，一哭，就放老折子戏《平贵回窑》。她就微微笑，沉浸其中。

我们祖辈是大戏班子，谁说起来戏，娓娓道来，听戏的人，个个入迷。传到了爷爷这一辈，班子虽然没有了，但是古上的戏，还在。爷爷说起戏来，慢悠悠地，一段戏听完，肚子就饿了。

饿了，就喝水。石缸子里的水，家家户户的石缸里，是真正的矿泉水，甘之如饴，沁人心脾。

戏一散场，说戏人舀一瓢水，听戏人也是一瓢水。水让每一个听戏的日子，滋滋润润。听戏的人，没有烦恼。

大人们总是说：只有千日工，没有千日戏。再忙也不能耽搁了听戏。

能够有戏看有戏听，手上的事，都是小事。就算是农忙，也放一放，搁置一下，去听一段戏。

还有能者，边插秧，边说戏。一条田垄，声播四野。整个田垄，莳田的时候，春意盎然，也好戏连台，谁都可以在伸伸腰时，说一串戏段子，接着那一片田垄里就有人在附和一下。后来呢？戏，总有那么多的后来。结果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说戏人总给听戏人，吊足了胃口，下回分解，总是那么多，戏，一次性说完的戏，很少。一曲戏接着一曲戏，一场戏蕴藏着一场戏。为了听到下一段戏，吃饭了，也端着一个碗，往巷子里跑。大家都喜欢在那里谈笑风生。听戏吃饭，一碗饭，可以吃一个中午。边听边吃边聊，戏在每一个人心中有无数的温情。

爷爷告诫我说，笑不露齿。听戏的时候，常常忍不住开怀大笑，也常常忍不住泪眼婆娑。

都说戏如人生。人生在世，其实谁都是一曲戏。许多人的开幕与落幕，都那么静悄悄，以至于，无人知晓。

那些无人知晓的人和事，成了戏的配角，悄悄登场，又悄悄退场。总在戏的某个时分，那一个人，原来如此啊，他就那样过了一辈子。

母亲上次来的时候，闭目养神时，听一段戏。我问她，麻田冲的刘学纪老人，现在他们还唱渔鼓戏不？

母亲说他胖了，可能再也没有出去闯荡“江湖”了。如今，喜欢听戏的人也少了。

我依旧喜欢听戏，尤其是手头忙的时候，打开一曲戏。没空看，听还是有空听的。一曲戏听完，一件事情也做完了，两全其美。

走一段路，听一曲戏，忽然发现，日子原来还可以过得这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