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妈妈……”
手术后的第二天,儿子告诉我,从手术室出来后,处在半昏迷状态的我说了很多胡话,后来一直念叨:妈妈,妈妈……
“是吗?”我瞬间沉默下来。
女儿接过话说:“不管在什么年龄,人的潜意识里最依赖的还是妈妈!”
是的,人到中年,我习惯了已经长大的自己,习惯了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习惯了偶尔与千里之外的母亲打打问候的电话,聊聊家常,习惯了在母亲面前表现得坚强快乐。却没想到这次麻醉药的效果却出卖了最真实的自己:有母亲在,走得再远,我仍是一个孩子!
谈及母亲,回荡在我脑海中的画面遥远又清晰,画面中的母亲是多面的。
母亲是美丽、活泼、文艺的。
记忆中,母亲常年梳着一条乌黑发亮的麻花辫子,一双大眼睛特别明亮有神。母亲除了常年在田间地头忙碌各种农活,农闲时更是村里的文艺骨干。
母亲扮演过很多舞台角色,例如杨开慧、刘三姐、《白毛女》中的喜儿、《刘海砍樵》中的狐仙胡秀英、《沙家浜》中的阿庆嫂等等。
提起母亲,村里的父辈们很清晰地记得关于母亲演出时的一个小插曲。有一次,母亲与父亲正同台演一个打日本鬼子的话剧。剧中,母亲扮演的角色开枪打死了父亲扮演的日本鬼子的角色,谁知道在父亲倒下的一刹那,正在舞台角上看戏的我竟一下子冲上了舞台,抱着父亲大哭。一台戏就这样被我搅了,看戏的乡亲们看到我们一家三口在台上的情景,一个个笑得前俯后仰。提起年轻时的母亲,村里的父辈们仍直夸母亲当年是把唱戏的好手:不仅人长得俊俏,身手敏捷,嗓子也是婉转清亮。
母亲更是勤劳、能干、坚强的。
我父亲是老师,家里十来亩稻田的农活,无论轻重粗细,基本落在母亲肩上。记忆中,每天早上,鸡叫过头遍,母亲便披衣起床,开始一天的忙活。她除了种好生产队分给的人头田,还上山开垦荒地。春播秋收,菜地禾田,粗工细活,里里外外都是母亲一个人辛苦打理。每到秋收,我家的谷仓总是装满了稻谷,偏房里则堆满了各种杂粮瓜菜:红薯、玉米、高粱、芋头、冬瓜、南瓜……在别人缺衣少食的日子里,正是因了母亲长年累月的辛勤劳作,勤俭持家,我家的餐桌相对还是丰盈的。
母亲对子女的管教是严厉的,有原则的。
当年,在湘西那个四面环山的村子里,我们家是独门独户,方圆三里内没有人家居住。小时候,我特羡慕居住在村庄里的童伴,羡慕他们可以随时提脚串门玩耍,打一个哦嗬就可以召集三五个小伙伴玩各种游戏,相约着砍柴、放牛、割猪草。
母亲不准我们随意跑到院子里去玩,招惹是非。更常常教导我们:小孩子要有礼貌,谦虚,看到人要打招呼。年纪大的叫爷爷奶奶,伯伯、婶娘……得到别人的帮助要及时说谢谢。
直到我长大成人,母亲仍是管教很严。记得一次吃午饭时,住在我家的几个烧碳佬讲了个什么笑话,弄得嫂子忍不住大笑起来,我憋不住也笑出了声。母亲脸色立即就沉了下去,她将手里的碗筷重重地放下,狠狠地剜了我们一眼道:女孩子不知轻重,跟着男人嬉笑傻笑的,像什么话?没一点体统!
母亲为人善良,待子女有柔有刚。
母亲生养了我们兄弟姊妹四个,她从不偏爱哪一个。用母亲的话说:儿女是母亲身上掉下的肉,手掌手背都一样。小时候缝过年的新衣服,做新布鞋,母亲总能在大年初一时让我们四姊妹穿上新衣服、新棉鞋。长大成家后,大到家里卖了南竹杉木的钱,小到割了两斤野蜂蜜,一坛剁辣椒、几块腊肉……母亲必会平分成四份,一家一份送到或是捎来。
就在前几年的秋天,母亲突然来电话说要下来深圳送东西,说是马上要去县城帮弟弟照看小孩。而她春上种的瓜蔬,养的鸡鸭已整理分成四份。姐姐和弟弟的已托人捎过去了,而我和哥哥远在深圳,路远,东西多,不好捎。
眼看着给我和哥哥准备的东西捎不来深圳,母亲执意要亲自送到深圳来。
考虑到母亲坐长途大巴的艰辛,我几次在电话里劝道:“妈妈,如果只是为了送东西来,真的不用了,路上确实太辛苦。深圳什么都能买得到,你不用牵挂我们。分给我与哥哥的东西,您送给姐姐和弟弟吃吧。”
母亲听罢显得有些生气:“我知道深圳什么都有得买,但那不是你妈种养的。再说,我年龄也大了,身体不如以前好。以后,你们想吃我弄的东西也难了。这次,临到给你们的份,我必须送下来,你们吃了,我才安心。”
著名作家老舍说过:人,即使活到八九十岁,有母亲便可以多少还有点孩子气。失了慈母便像花插在瓶子里,虽然还有色有香,却失去了根。有母亲的人,心里是安定的。
“世上只有妈妈好”。是的,因为有母亲在,至今我仍是孩子气十足的人。我仍是在最脆弱的时候喊出:妈妈,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