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春风徐徐,明月皎洁,遥远的夜空开始呈现出一种浓郁幽深的情景,对面街道的一个个窗口亮起了宁静柔和的灯光。我独坐在小城的这间茶室,已经煮沸一壶水,沏好一盏茶,正要体味一番春夜煮茶独茗的妙趣。
水是洞口塘的山泉水,茶是友人刚送的古楼明前茶。沸水刚刚冲入杯盏,水汽氤氲,若云缠雾绕,而根根细而长的嫩茶随水流翻滚漂浮于杯口,却如柳蕊初举;已而沉入盏底,又似金菊怒放。一时间,新茶特有的香气便扑鼻而来,进而口舌生津。轻吹茶汤,啜吻盏沿,一丝一丝的青黄之液立时飘过舌尖沁入肺腑。初时为苦,回味即甘。苦是淡淡的清苦,而甘与苦的滋味的承续转合,却是毫无阻隔极为自然。舒爽的意韵就在这苦与甘的瞬间变化中,闪电般在身体里每一个细胞弥散开来,头脑遽然间变得如晨睡初起般的清醒。
唐代名僧皎然在《饮茶歌》里吟道:“一饮涤昏寐,清思朗爽满天地;再饮清我神,忽如飞雨洒轻尘;三饮便得道,何须苦心破烦恼。”此刻。我也茶过三饮,愈见神清心明。在氤氲的茶香中,思绪早已超脱出白天的杂乱繁琐,进入了一种清淡恬和、明净自然的隽永境界。
茶有大德,上至文人雅士,下到贩夫走卒,皆有爱茶者。杜耒爱茶,寒夜客来茶当酒;苏轼爱茶,且将新火试新茶;李清照爱茶,酒阑更喜团茶苦;我也爱茶,有事冇事泡一壶。我不懂茶道,喝茶也不讲究,绿茶红茶黑茶白茶,是茶皆喝,也很少像今晚这样小盏细品,常常却是如梁山好汉大碗喝酒般的牛饮。
记得那一年的“双抢”季节,学校专门放了“农忙假”,让学生娃回家帮忙打禾插秧。六月骄阳似火,我们与大人一起在田间挥汗如雨。田埂的树荫下有一碗一罐,碗是蓝花白瓷的大茶碗,罐是黑褐溜光的大瓦罐,装有母亲早已凉好的土茶。渴极了,从水田里拔出一双泥脚,端起茶碗便喝,咕嘟咕嘟咕嘟,满满的一碗便见了底,立时就有清凉之意浸润五脏六腑。而土茶的清香和微苦,还留在舌尖上,留在味蕾的记忆里。也许正是当年的“双抢”,促使我养成了喝茶、品茶的习惯。在塞外当兵时,几个喜欢舞文弄墨的战友常常聚在一起,围炉夜话,谈诗说文,通宵达旦。偏又只是二个衣兜的小兵,津贴羞涩,酒是沽不了的,只有清茶一杯,偶尔还有食堂里余下的馒头,就着炉火烤得焦黄,便觉得茶味无穷,诗意盎然。后来脱下军装,恍惚间便成了一个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人,而年轻时谈诗说文的雅趣,慢慢地被生活的繁杂琐碎所取代,有很长一段时间,几乎没有动手写过与文学有关的文字。只是喝茶品茶的习惯一直还在。
前不久,县作协主席林涛先生邀我入了本土作家微信群,群里不乏名家,评诗论文的气氛格外活跃,让我感觉回到了年轻的从前。文友在群里发来一个链接,点开来是一组同题诗《春天里》。正如我不谙茶道,我也不太懂诗,却一点也没有妨碍我此时品茗读诗。开篇的一首,初读平淡无奇,待读到最后二句,猝不及防地一股心流轰然而至,一扇门悄然洞开。的确,庸常的日子,生存的压力,太多的人变得迟钝了,麻木了。春天来了,漫山遍野的油菜花开了,竟然熟视无睹浑然不觉。我却还好,还有这一盏茶,一个群,一首诗。
有人说,“茶以客少为佳,独饮得神,二人得趣,三人得味”,深以为然。这个春夜,明月清风,山泉新茶,还有那些春天里开满山花的诗句,揉合起来一并烹煮,滋味端的是奇妙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