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老了之后，忽然不见的，不是那青春的容颜，还有年轻时的那股强悍劲。

母亲年岁渐老之后，就越来越温柔敦厚。

因为她年轻的时候，一句话不顺耳，骂；一件事不过眼，骂。一肚子的肝火。

我年轻也气盛，所以我们两个水火不相容。

她骂，有时候我就软软地顶一句话，母亲就越来越来劲，干脆骂个痛快。

家里人怕了她的骂。但是家里人离不开她的骂，因为她所有的骂，是为了我们变得更好。

可是她渐渐老了一点之后，是越来越温柔。温柔到说话轻言细语，连走路都小心翼翼，不再心急火燎，高言大语。

大概是身上有了病的缘故！

那一天，从医院回家，我牵着她的手。要知道，在此之前，她是从来不让我牵的，因为她比我什么都快！

她只允许自己坚强，从不需要依靠。

那一次，母亲的手温软得近乎无力，所以换做我变成了有力强大的了！

刚刚开始，我们彼此有点不自然，仿佛不是母女，而是路上遇见的做好事的人。

过了好一会儿，母亲竟然习惯了我用手牵她，她说她有点头昏脑胀。因为医院里的空气，与山里的空气不一样，她适应太难了！

于是我们彼此慢慢地走，也慢慢地聊一点点家长里短，我多半还是在听，听母亲讲她心里面的话。

走了一段，母亲说要歇会儿，选择一棵树下有一把人行道的椅子，慢慢坐了下来。

我发现母亲仍然没有扔下我的手，母亲渐渐地有了一些依赖。这种依赖，很自然地在她眼神里流露出来。

这种依赖成了亲情号码，有血脉相通的人，只要一下子就懂了这份深深浅浅的余温。心一触碰，就有感觉。

她猛一抬头，看见了满树开花的花束，像鸡毛掸子，颜色鲜艳亮丽。母亲急急地问我，这一棵树叫什么名字？

想来母亲从没有见过此种树花开，所以问得有点急迫。

我告诉她树是紫荆，花是紫荆花。她说她在山里没有见过，这是城里才有的树。

等一会儿，她说城里的树，都是花开得美一点点的树。城里和乡里的树，美得不一样。

母亲说话的档儿，我给她照了几张照片，她在紫荆树下，多了难得一见的倾心和笑意。发给表姐们，她们说，紫荆花下的母亲，是最美的母亲。

我马上把表姐她们的话，告诉母亲，母亲笑得有些怅然若失。她说，一辈子最好的时候，是年轻的时候，花也无百日红啊！

顺手接住了一颗落下来的紫荆花朵，像一颗星。母亲手捧着一颗心，慢慢地托举，像举着她美好的年轻时光。

不忍心让自己放下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