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冬第一场雪，落在傍晚。

先是霰雪儿，像千万只生了脚的珍珠，在瓦背上又蹦又跳，疯疯傻傻。它们把这些瓦脊当成跑道？当成田垄？它们心中怎会有那么多的欢喜？是因为春天要来了吧？

乡下山水清淑，竹篱笆守着一畦畦菜地，梅花一朵接一朵地开出天籁之声。平地吹来的风有烟火气，山后吹来的风有幽香味，四野蔓延的风有鸡犬声，一丝一缕，氤氲着俗世最真实的生活。

喜欢在落雪的日子回到村里去。这时的村子最安静，霰雪儿、雪片儿落在瓦上都可以听到。夜半醒来，听到风和雪在屋顶说话，有问有答，有商有量，像心绪平静的老夫妇。

怎么能没有书呢？翻书，想看看丰腴壮硕的唐人、儒雅彬彬的宋人、插科打诨的元人都喜欢在冬天做些什么。读唐诗，知道“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读宋词，知道“醉卧幽亭不掩扉”；读元曲，知道“门前六出花飞，樽前万事休提”。风雪天，慢生活，淡性情，除了读读闲书，喝喝老酒，好像真的别无他事。放下书，我得学学古人，烫一壶乡间老酒暖身子。

哪怕我成了百岁叟，老妈也把我当孩子看。听说我要回村，她早早地剜了荠菜，准备做荠菜饺子；早早地洗了棉被，还在床上铺了新一季的稻草，希望我能做几个好梦；早早地从椴木上抠下生长缓慢的香菇、木耳，准备做羹汤给我喝。进入腊月，鸡们相继罢了工，不愿生蛋了。但老妈早就有了应对之策，她积攒的鸡蛋多着哩。我回去时，她拉开木桶向我炫耀，大半桶的鸡蛋舒舒服服地躺在那里，极其享受的样子。真佩服老妈的先见之明，在那个略显蛮荒的小山村，没有事能难倒她。

雪天寂寂，两条小猪在圈里暴睡，我去喂食，却喊不醒它们；鸡鸭们倒是勤快，大清早就吵着要出去，一顿美餐过后，蜷缩在草垛下轻声唱歌；几条老狗相约着走过田野和塘埂，穿越鸳瓦鳞鳞的村庄后依然没停下，难道它们想踏雪寻梅？水牛口渴，兀自去溪边饮水，几只灰喜鹊落到了牛背上，叽叽喳喳，它们是在关心粮食和蔬菜吧？它们中应不乏诗人。

夜来时，灯影昏黄，柳梢挂雾，雪花的声音更加清晰。老妈早睡了，她不愿在冬夜耗太多的电，除非有玉米掰，有花生摘，有农具需要拾掇。而这些活计早在雪天来临之前就已做完。整个冬天，她都会早睡迟起，焦急地等着春天到、农事来。

村里的夜实在太安静，我反而睡不踏实。坐在被窝里上网聊天，收到南方朋友发来的一张照片。照片之上，他面朝蔚蓝大海，身边鲜花盛开。而他对我的要求是，能否赠他雪地一枝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