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先生爱喝茶,即使是寓居东京时,也是坚持每天都要喝茶的。彼时,两角钱四两的中等绿茶,只够先生一星期的用量,可见先生喝茶之勤,茶汤之浓。
喝茶,对先生来说,与其说是一种习惯,毋宁说是先生生活中的片刻休闲,这是让人艳羡的福气。正如他在杂文《喝茶》里写的一样:“有好茶喝,会喝好茶,是一种‘清福’。不过要享这‘清福’,首先就须有工夫,其次是练习出来的特别的感觉。”
鲁迅先生虽羡慕喝茶的清福,而他却是不常有这样的清福的。他在东京时,经济窘困,并不常有好茶喝。及至到了上海,条件好了,虽然改用小壶泡茶,所用茶叶也好了许多,却常因工作太忙,没有时间细细品茶了。想来,写出“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的鲁迅,与喝茶的清福总是失之交臂的,不是因为缺少好茶,就是没有空闲的工夫去品好茶,真是一种遗憾。
有好茶喝,会喝好茶,是喝茶的清福,有趣的喝茶情境,又何尝不是喝茶的清福呢?宋人杜耒在《寒夜》诗中曾写过:“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寒冬之夜,窗外月明风轻,值此枯坐的寒夜,有客贸然来访,真是让人开心不已,可又是让人着恼的事情,客人突然来,来不及备好酒菜相待,也不妨,急生炉火煮茶饷客,炉火初红,茶汤如鱼眼滚沸,以茶当酒,举杯欢饮,也是人生快事。此时,窗前月下的梅花也仿佛与往日不同了,杯中的茶,也该染上月下寒梅的几许清洌吧!
喝茶的清福,还在喝茶者的气定神闲。《景德传灯录》里记载了唐代赵州神禅师“吃茶去”的公案:赵州禅师问新来的僧人,曾到此间吗?僧人答,曾到。赵州禅师说,吃茶去。禅师又问一僧人,僧人答,未曾到。禅师说,吃茶去。赵州禅师的神闲气定,让到访的僧人倍感轻松,世事无非一杯茶而已。一杯茶里,赵州禅师与僧人又喝出了禅意的几许芬芳呢。
扬州八怪之一的汪士慎,爱梅也爱茶,画梅写画茶,是痴梅嗜茶的传奇人物。清人厉鄂在汪士慎的《煎茶图》上曾题诗记其事:“先生爱梅兼爱茶,啜英日日写梅花。要将胸中清苦味,吐作纸上冰霜桠。”一树梅花的清寒香洌,标榜出了彼时文人洁身清高的品格。一杯清茶的温润香浓,又盈溢着融入其中的人情之暖。汪士慎是幸运的,两者兼爱,纸上梅染杯中茶香,多了几分温情,杯中茶浸一树梅寒,有了几分润,清苦中,香润圆融,别有一番风味。汪士慎兼爱而能兼容,将梅与茶化作胸臆之气,荡涤胸中块垒,写成纸上冰霜之花的傲世风姿,令人羡慕。这是茶的清福,还是汪士慎的清福,谁又能说得清呢?
袁枚爱茶,爱出了与众不同的格调。他偏爱以雪水烹茶,“遇佳雪,必收取,以松实、梅英、佛手烹茶,谓之三清”,好一个生活艺术家袁枚,这样繁复的作派,有点小资的情调了,又岂止是喝茶的清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