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乡下时,我家西北角有一片菜园。菜园主人姓张,大家叫他老张头,我叫他张大爷。张大爷已经七十八岁,依然每天耕种在那方二亩地的菜园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弓着腰在菜园里不停地劳作,辛勤得像一只蜜蜂。陪伴他的有张大娘,老两口的家就盖在菜园中间,蓝瓦红砖小屋,倒也漂亮。一日三餐,张大娘为张大爷做些下酒菜。
我每天上班,都爱从菜园那条路走。菜园的四周生长着柳条篱笆墙,郁郁葱葱,柳枝随风飘扬,起起伏伏,绿浪翻滚,纤细的柳枝垂落在壕沟边。那圈绿意盎然的篱笆墙,既美观又实用,将祸害蔬菜的小笨鸡们都挡在了篱笆墙外。那些小笨鸡们不死心,在菜园四周逡巡,却找不到一个可以钻进去的空隙。张大爷的篱笆墙修得太密实了,那里的每一棵菜都是他生命的一部分,每一棵菜他都舍不得被无端地祸害。
有一天,我走进菜园子,走进老两口的红砖小屋。屋里除了一个炕琴,两对木柜,一台电视机外,也没有什么摆设。屋地的角落培育着绿色的秧苗。窗前架着藤架,爬满了苦瓜藤,苦瓜藤绿叶婆娑,简直要把整个红砖房包围起来。每一畦菜都那么水灵,都那么带劲儿。这里一片芹菜,叶大茎粗;那里一片韭菜,柔嫩鲜绿;这里一片小葱,细嫩直挺;那里一片水萝卜,绿色的叶下露出粉红色的根茎;小辣椒结出手指肚般精细的果实,还没到辣的时候;小油菜叶片肥厚,绿得纯净,绿得透彻,没有一个斑点。那一畦畦的小菜,延伸到篱笆边,我实在数不过来。
我来到塑料大棚里,张大娘说,你吃黄瓜吧,现在黄瓜刚下来,顶花带刺的。张大娘为我揪了根黄瓜,她说,那有水龙头,你洗洗去,想吃什么就自己动手,你的手干净,我的手上尽是泥。我嚼着清香爽口的黄瓜,和张大娘拉起了话。说起了张大爷种菜的历史,她说,你大爷从六十岁那年开始种菜,一种还种上瘾了呢,不让他干都不行,连麻将都戒了。虽然好喝点酒,但一点也不耽误事,没有一天闲着,让歇歇都不歇。只要有菜侍候,他一天就乐呵,喝酒也高兴,没菜侍候他就闷得慌。这个贱骨头啊,不会享福啊。我说,大娘,多亏了这些菜,这是张大爷的精神支柱啊,没有这些菜,张大爷的身体保不准就出毛病了。张大爷在一边嘿嘿地笑着。张大娘说,有文化的人,还是你说得好啊。
那天临走时,张大娘给了我几棵苦瓜秧,还拔了些水萝卜。她说,客气啥呀,拿着吧,都是邻居住着。大娘也没啥好东西。吃菜,就来摘。张大爷终于说话了,年轻人,要是不会架苦瓜,你来找大爷我。
张大爷种出的菜,由他的儿媳妇和儿子拉到集市上去买,那二亩地,成了他家的聚宝盆,每年都能为家里创收几万元钱。
我想,张大爷种的不仅仅是菜,还有他的生命,他把对生命和对生活的爱都种进了菜里。要不然,他怎么会时常站着菜园里盯着那些水灵灵的菜,咧开嘴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