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坐在廊檐下，仰着头，愣愣地出神。门楣斜上方的廊檐缀着一个干草和泥巴筑成的燕子窝，安静得有些寂寥，叽叽喳喳的小燕子早飞走得不见踪迹。母亲望着燕子窝，燕子窝望着母亲，都是空落落的模样。

母亲五十二岁了，人生里的大事差不多都已完成了，儿女们读书毕业，出门工作又各自成家。昔日热闹阔大的庭院静寂极了，听得见阳光一捧一捧落地的声音。母亲总是说院子太空了，便在院子里栽满了花树。看燕子窝，同花树说话，成了母亲对抗寂寥生活的一部分。

年过半百的母亲，这半生是极其辛苦的，一边抚育孩子，一边操心生活。母亲那个时代的人读书的少，她更是一字不识。大概是吃了不识字的亏，母亲要她的孩子们都去识字。就是这样的一个质朴坚定的农村妇女，把几个孩子一一送出去，供应他们都读完了大学。可想而知，这其中的艰辛和不易，母亲从没有退缩过，坚强地扛过来了。

孩子们的印象里，母亲总是忙得脚不沾地，忙着做饭，忙着田里的活，忙着养家糊口，忙着为学费东奔西走。似乎母亲在疲累不堪的时候，也感叹过何时可以喘一口气啊。而当孩子们都长大自立，她真正闲下来的时候，反而不习惯了。

孩子们在城里都有了好的生活，出门坐车，屋子里有空调，无论如何也不舍得母亲再守在田地里风吹日晒了。儿子擅自做主，把种了几十年的田地交给了本家的一个叔叔。母亲的生活也真正空寂下来。

忙活了半辈子的母亲忙活惯了，闲起来总是慌慌的。她瞒着孩子们又偷偷地忙活起来。村庄西头有制作鞭炮的厂子，母亲去了，坐在那干一天，也就是能挣个十几块钱。邻居们笑话她财迷，她笑笑并不在乎。村庄里有几家养鸡场，她得空了，也去那里干活，捡鸡蛋或者给小鸡打针。

这些她是有意不让孩子们知道的。可孩子们还是知道了，她手上不小心的刮痕，头发上的火药味，还有总不能按时接听的电话。

孩子们都回来了，聚在屋子里商量着母亲的生活。母亲渐渐老了，很多事又转过来了，以前总是母亲为他们想办法，出主意，现在轮到他们操心她的生活了。她不说话，在厨房里忙得起劲，给孩子们做好吃的饭菜。

孩子们商量的结果是接母亲去城里生活，可母亲怎么都不肯去。她舍不得生活了半生的地方。这里的一切都是她熟悉的，令她心安自在。城里孩子们的家，她偶尔也去住过几天，局促在屋子里，让她透不过气。最后是女儿想出了办法，要母亲去给她带孩子。这样的理由，母亲是没法拒绝的。

然而，母亲在城里女儿的家待得并不开心。不是女儿的家不好，也不是女儿不孝顺，也不是外孙女难带。女儿家是做生意的，住的房子阔绰干净，女儿也有大把的时间，外孙女快两岁了，根本用不着她去带。她每天无所事事，时间从来没有这么难熬过。后来，竟然严重到睡不着觉。

母亲仅仅在城里住了两个月，瘦了五斤，女儿不得不又把她送回了老家。亲戚邻居知道后，笑她有福不会享，生就的劳碌命。而母亲果是如此，回家后，她答应孩子们不去鞭炮厂，不去养鸡场，条件是她要去种田地。孩子们想了想，只得同意。

后来，孩子们还给母亲定了任务，母亲种的粮食菜蔬供应给孩子们，母亲负责种，孩子们负责享用。孩子们每周都轮流回来麻烦母亲，缠着母亲做好吃的饭菜。母亲的生活又变得像从前一样忙碌而有着落。

母亲是满足的，哪怕是劳碌命，她也甘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