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屋后，曾有几棵李树。树上结的“水泡李”虽个头小，但皮薄肉脆，吃起来甜甜的，略带一点酸味，是我们孩提时代难得的美食。这些树，是我从姑妈家移栽过来的。缘由，说来有点令人啼笑皆非。

“桃木李果，端午松壳。”老家有出嫁的女孩端午节回娘家“送端午”的习俗。我清晰记得，姑妈每次回来送端午时，总会背着一个大背篓。上方竖插着两把新蒲扇，里面装满副食品、猪肉、粽子和水泡李等。见有人来，就递上两个粽子，抓上一大把水泡李。结果到吃中饭时，我们这些小孩子一个个牙齿酸得连饭菜都不敢嚼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家人们边“吃香的喝辣的”，边调侃我们。

“走，今天去你姑妈家那边扯猪草去！”一天，有伙伴提议。

在院子里几个伙伴的劝说和怂恿下，我们把目光投向了十余里山路外的姑妈家的水泡李。那时物资较匮乏，我们都还小，嘴较馋，自然禁不起诱惑。怕被人发现，他们在去偷之前还“演练”了许久。结果，人刚爬上树，就被姑妈家的狗发现了。

“你们过来了，怎么不先进屋？”姑妈闻声出来，见是我，马上喊住姑父别去追其他人了，说是一场误会。要他快喝住狗并将其赶开，以免吓着娘家人。姑妈要他们尽可能多摘点，带回家给弟弟妹妹们吃。姑妈还说姑父一直是“马不咬人生相丑”，嗓门也大，今天肯定吓到了我们。姑父说，要大家看在姑妈的情面上，千万别放到心里去，喜欢吃水泡李的话，随时过来……姑妈家的李树虽不高，但都生长在断崖边，万一失足摔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我们从小就听说，姑妈曾是个苦命人。她年少时，我奶奶就因病走了。为了替她治病，家里欠了一屁股债，她和我父亲不得不中途辍学。十七岁时，姑妈嫁了一个同样家里穷得叮当响的人。不曾想生下女儿后，重男轻女的婆家对她更加嫌弃……离婚后的姑妈经人做媒，嫁给了现在的姑父。这个姑父是个孤儿，年轻时性格脾气都不太好，还游手好闲。再加上穷，三十多岁了还没有找到对象。全靠给大队守山，赚点工分。婚后一段时间里，姑父照样吊儿郎当。我姑妈不知流过多少泪。直到他们的儿子出生，姑父才完全变了个人，后成长为技术工人。

第二天下午，姑妈汗流浃背地背了满满一背篓水泡李来到我家。将水泡李分成八份，分送给院子里的人。她说今年气候好，水泡李丰产了，姑父怕大家难为情，特意要她过来送的。还说如果有人想种水泡李，尽管到他们家去挖种苗……多年后我才得知，姑妈家的水泡李平时除了送给我家外，都摘了卖钱贴补家用。即便是我表哥和表妹们，也只能吃树上掉下来的或卖剩的。

令我们心痛万分的是，水泡李结果还没有几年，我的父亲就病故了。第二年，我的姑妈也永远离开了我们。她在最后的日子里，曾不止一次向我说过，她一直有病，但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没有向姑父讲，也没有去医治。我父亲英年早逝后，她整天都处于极度悲恸中，以致引发旧病，无法治愈。

此后，随着老家的人陆陆续续外出务工经商求学等，我移植的水泡李树渐渐淡出大家视线。没几年，就湮没在萋萋芳草中，或苟延残喘，或化为朽木。

这天，透过荆棘和杂草等，我分明又看到了姑妈等人的身影。一股热泪，奔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