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每到春夏之交,我就去野外帮姐姐拔芒草的芯子——这个时候的芒草长得最茂盛,但又还没有上节成杆,更没有孕苞抽穗,那每一株芒草中心的叶子笔直、嫩黄而又最有韧性。把它拔出来,放到热水里汆一下,晾干,就是最好的编草鞋的材料。
以前,我们编织草鞋用的都是稻草,因为干稻草一年四季家里都可以找到,而且质地柔和,编织起来就容易些。但它也有致命的缺点,就是容易烂:编一双草鞋要半天,但穿到脚下,也许不到半天就烂了。特别是雨天,被浸泡了的草鞋更是容易断掉索子和“耳朵”,如果半路遇到这种情况,就只好打赤脚走路了。我们这一带也有用苎麻编“草鞋”的,这种“麻鞋”软和、耐穿,但材料稀缺,价格昂贵不说,穿起来没有弹性。特别是下雨天,苎麻吸足了水,特别重,不利于走远路……但芒草编织的草鞋就不同了。它坚韧耐用,穿上去还有弹性。即使是雨天,也不容易因浸胀而散编断索,不管天晴下雨,一双芒草鞋穿十天半月没问题。宋代苏轼诗云:“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风雨任平生。”看来,即使是古代,芒草鞋也是草鞋中首屈一指的。
姐姐十三四岁时就成了我们那一带远近闻名的编织芒草鞋的能手。只要哪天不上学,清早起来,她就把早已准备好的芒草用嘴含水喷湿,然后用棒槌轻轻捶打,让它变得柔软,一来编织的时候不伤手,更重要的是这样软和的芒草编织出来的草鞋看起来有样范,穿起来舒适。她搓好索子后,就坐在父亲为她做好的“草鞋摇篮”里编织。除了每天吃两餐饭,一刻也不休息,一天能编出五六双来。
一般情况,姐姐只给父亲、哥哥们编草鞋,因为他们是大人,穿草鞋的时间多。而我还只十二三岁,不在穿草鞋的行列。但也有例外,有一次,父亲要让我“锻炼锻炼”——跟大人们一起挑着柴到城里去卖。这时,姐姐就要专门给我编草鞋了。她先给我的脚量好尺寸,搓的索子要细一点,紧一点,编织的芒草捶得柔和些。她还只编好一只的时候,就让我试试。刚一上脚,我就觉得长短合适,柔和舒适,竟然有点过年穿新棉鞋的暖意,也莫名地感觉到了一种母性的温柔和体贴。记得穿着姐姐给我编的第一双芒草鞋进城卖柴后,回来赶紧脱下,拍打干净,把它挂在房门的后面,好好保管,不时还去看一看,后来还穿了好多次呢。
我们老家有这样的风俗:谁家有老人去世了,在出殡上山的时候,孝子和抬柩的人,一律都要穿草鞋——据说是为了纪念先辈:先辈们一路走来,筚路蓝缕,穿草鞋,走泥路,一路艰辛,后人们也要继承遗志沿着他们走过的路继续走下去;草是生命力最强的东西,越踩越发,子孙们穿着草鞋送别逝者,后代就会越来越发达;当然这些都是一种民俗解释,我认为最主要的恐怕还是穿草鞋走路时防滑。送逝者上山时,孝子摔跤固然不好,如果抬柩者摔跤,造成事故,那就麻烦了。这样,办一次丧事就要许多草鞋。那个时候一双稻草鞋一角钱,而大家却愿意花两角钱买一双姐姐编织的芒草鞋。每当这个时候,姐姐除了要保证家里人有草鞋穿外,还要加班加点,甚至挑灯夜战为客户赶编芒草鞋。
姐姐芒草鞋品牌的名声越来越大,越传越远,以致出嫁了,盛名还带到了夫家。
离我们老家约30里的地方,有一个隘口。据老人们说,那是当年红军战斗过的地方,政府还在那里竖了一块高高的红军英雄纪念碑,常有游客来祭奠、瞻仰。于是,有人在那里摆起了摊子,专售红军服装、草鞋,以及木制梭镖大刀。在卖草鞋的同时,还播放红军歌曲:“打双草鞋送给郎,南征北战打胜仗。”“脚穿草鞋跟党走,刀山火海不回头。”这情真意切的歌声让生意更加红火。其中的芒草鞋就是从姐姐那里进的货。游客们穿惯了皮鞋、旅游鞋,一下子看到了芒草鞋,感到格外新奇。他们中许多人,当场都要脱下旅游鞋,穿上芒草鞋,蹦一蹦,走一走,体会红军长征的不易。有的还要多买几双带回去……
看到我姐姐编的芒草鞋不但精致,而且影响力越来越大,县里的有关部门正在商讨,向上级申报一个“芒草鞋文化遗产”项目。因为芒草鞋里包含了中国人民的勤劳智慧,更涉及到环境保护和资源再利用。而芒草鞋的丰富涵义就更在一般的草鞋之上了。
(易祥茸,邵阳市二中退休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