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03月29日

●樟树垅茶座

父亲的逻辑

邓朝霞

“妹子,快来!你爸爸又喝酒了,喊也喊不停,还骂人……”接到母亲的一通电话,我心头一阵发紧,头上乌云密布。“这老头是不要命了吗?”我把手中的茶杯一放,心急火燎地冲到几里之外的娘家。“爸爸!”“欸,你来了!”只见俩老头一人坐桌子一头。父亲面前摆着一个空空的杯子,杯子里残留的液体在我眼里闪闪滚动。

我压抑不住心头的怒火:“爸,你又喝酒了?你不是答应我不喝酒了吗?你怎么能这样?”一连串的发问冒着火星。“你莫急啰,我只喝了一点一点,不碍事的。你看,我没糊涂,今年我又评了奖,来看看这是我的奖状。”“你别转移话题,你不能喝酒!您是文化人,我问你喝酒伤什么?”“伤肝。”“您的肝在2015年动了大手术,你没有忘吧?”“没忘,现在我觉得身体很好,而且,今年我喝了酒之后,便秘也好了……”这倔老头说这话时眉飞色舞,一副天下只有他最有理的样子。我气得牙齿直痒痒:“这是什么逻辑?”“酒是好东西。你别叫叫了,准是你妈打电话向你告状的。你妈呀,我发现她老了,老糊涂了。”

我抓狂,我已经被这老头气糊涂了、绕晕了。2015年的手术发现他的肝部有巨大的肿块,险些要了他的命,为了不让他有思想负担,我一直没告诉他。一个天大的秘密,一个压得我出不了气的秘密。这老头一直以为没什么大事,快活自在得很,在戒了两年酒后终于迫不及待地喝上了。先是啤酒再是米酒,先是几小口再是一小杯,再这样下去就快到开怀畅饮的地步了。可医嘱上明明写着禁酒!“医生说了你不能喝酒,喝酒会要了你的命的!”“我不信医生,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我70岁了,死了没关系,死了你也不要操这份心了。我死了还给你留点钱,嘿嘿!”我彻底崩溃,我后悔来了,我是自己给自己添堵来了……

一直想写父亲,提起笔来却颤抖不已。父亲对于我来说是北极,常年透着寒冷。从我记事以来,就特别怕父亲。父亲出生于新中国成立那年,三岁丧父,上有两个姐姐。小时候觉得父亲的名字很怪异——吉根,用土话念起来特别土,好像在喊关在奶奶碗柜下鸡笼里的鸡一样。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许是父亲对我和哥哥特别严厉。父亲骂人的样子令人害怕。幼时的我贪玩,读小学时,每天放学都要和同学一起跳绳。回来后,父亲伸出长长的食指指着我,眼如铜锣,目光如炬,恶狠狠地说:“我要打断你的腿!你再不按时回家,你试试看。”每每这个时候,我心惊肉跳,全身冰凉,背后叫他“阎王”。可过几天,又忘了他的责骂,照样玩耍,我就在父亲的骂声中长大。

年轻时的父亲嗜酒如命。由于工作的特殊性,他一年有360天在外面喝酒。记得有一次父亲喝醉了回来,在洗手间摔了一跤,把那只盛水的塑料桶坐烂了。想起那只塑料桶,望着如今满头银发的老父亲,我鼻子一酸,赶紧别过脸去,怕这老头看到我眼中的泪水。我冲出家门,冬天的风一阵紧似一阵地刮着,几片枯叶在我眼前飘落,刚才没忍住的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犹记得父亲责骂我时竖着的长长的手指,犹记得他摇摇晃晃回家的样子,犹记得他深夜在书桌前画建筑图时的身影……也记得他刚从手术室出来时的苍白的脸色,也记得他腹部那长长的伤口……

我的心情不可描述。人谓“孝顺”,要顺从才谓之孝。我给父亲设置的种种不准、不能、不可以,合适吗?对于父亲来说,生活中如果没有酒,那么生亦何欢?他是一定要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有酒的一天,抵得上没酒的三年。要不然,他活不出滋味。我理解父亲的逻辑,可是我多么害怕我松开要求的一刹那,就给了病魔可乘之机。父女间今生今世的缘分,我想要它长一点再长一点。

(邓朝霞,任职于隆回县桃花坪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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