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殿群是我的昔时部属。他的长篇历史小说《先河》（团结出版社2019年出版），说的是五百年前明代弘治年间朝廷镇压梅山地区苗民起义，并在今湖南城步试行“改土归流”的故事（“改土归流”即废除土司自治，由朝廷改派流官直管）。因为梅山地区自古以来就是个武术之乡，而明朝是冷、热兵器交接的朝代，所以《先河》呈现给读者的，其实是一场军事和武术的盛宴。

一、《先河》武术描写精湛，可千万别当成了武侠小说。肖殿群是梅山本地人。他少年时曾在乡下参加“学打”（练武强身），中学时又是学校武术队队员，自然对梅山武术并不陌生。因此，《先河》对武术的精彩描写，得益于肖殿群早年的生活体验。

比如两个梅山英雄的打斗：李再昊解下腰刀，吐气抑声，迎着李再万跨步而来。突然一个电闪，“嗨”地使了个“深山牛摆尾”，一拳就向李再万捣去！李再万急忙使出一招“五马破槽”，隔开来势；再缠一个“雪花盖顶”，闪一个“抢胯犁进步”，便卷起一股拳风，欺身而上……“这种‘靠身短打’的梅山武功，特别注重下盘，凶猛而刁钻，怪异而野蛮……”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如果作者自己不熟悉梅山武术，这些真实而神秘的攻守招式，是凭空想象不出来的。

肖殿群编撰过志书，熟悉当地历史文化。民国以前，湘西南雪峰山脉叫做“梅山”（广义梅山）；而湖南新化、安化二县又叫做“上、下梅山”（狭义梅山）。这里从古到今流传着一个闻名遐迩的武术派别——“梅山教”。“梅山教”的武师俗称“梅山把师”。《先河》写道：“苗王李再万孤刀被围，万分危急。突然兵围被冲开一个大缺口，梅山英雄李再昊挺一把大腰刀，几个雄步就践入兵围，一个纵身就护住了李再万：‘大哥别怕！小弟来也！’”那些与李再昊一起杀入兵围的“梅山把师”们一个个武艺高强，凶猛无比，压根儿就没把这区区几百官兵放在眼里！“只见他们以一敌十，乓乓乒乒，嗨嗨哈哈，搏斗如同耍把戏，杀伐好比切西瓜。”真是一卷血腥写春夏，惊心动魄开先河！但是，千万别将《先河》看成是武侠小说。因为《先河》是一册内容丰富的历史长卷，而梅山武术只是其中的一种表现形式、一个描写角度而已。

二、丰富的军旅阅历，是《先河》坚实的军事基础。肖殿群大学毕业后，携笔从戎，一生磨砺，经历不凡。他曾经两次入伍、两番转业，从军20多年，具有深厚的军事基础和丰富的军旅阅历。与当前少数文学作品的苍白军事描写不同，肖殿群写军事，真的是大气磅礴，游刃有余！

比如，湖南武冈岷王朱膺鉟以优势兵力进攻苗疆，被“忠义杨家将”设伏打败，并被一路追杀到武冈州城；不料宝庆卫、衡州卫的官军闻风而动，驰援武冈，苗军不得已仓促撤退。但是进攻容易撤退难！当时战斗双方正处于胶着状态，单方面撤退马上就会变成大溃败……这时肖殿群的军事学识便展露无遗：军队转移撤退时最有效的尾防战术，乃是“轮流设伏，交替掩护”！于是，这次大撤退被肖殿群写得惊心动魄。书中苗军退而不溃，忙而不乱，与其说这是因为苗王李再万有大将之才，毋宁说肖殿群的军旅生涯为《先河》奠定了雄厚的军事基础!

明朝是个冷、热兵器交接的朝代。永乐年间，明成祖朱棣远征交阯（今越南），无意中得到了“火器法”，于是回来努力借鉴、研发、提高，使明代火器成为中国热兵器的先驱。老兵肖殿群不但熟悉现代兵器，同时对明朝的火器也有涉猎，对热兵器的发展更有研究。因此，《先河》写火器的特点和运用，写新式火炮“弗朗机”、神机火铳“霹雳炮”，写桑江南岸的炮击、巫水河边的轮射、“马背弗朗机”的山区追击等等，都轻车熟路，运用自如，十分专业和到位。

三、军事和文学的结合，是《先河》独有的精彩。史志始终带着统治者的血统，小说经常虚构得没了边际；军事偶遇了文学就会野性毕露，文学碰撞了军事也会丧失那份含蓄与羞涩。《先河》自然不是志书，但也不纯属那种虚构的小说，它是军事、武术、文学、历史的有机组合。

因此，肖殿群希望将小说与史实相结合，将笔触伸进史笔志墨所不达的历史的细部和盲区；希望将文学与军事相结合，让没有当过兵的读者看得懂书里的军事常识，让当过兵的战友能够领略文学的风采……这是当前文学作品难以开辟的独径。显然，肖殿群的尝试是成功有效的。

军事、武术、历史、文学，在《先河》里交相辉映，各领风骚，异彩纷呈！肖殿群写军事如鱼得水，写武术信手拈来，写文学轻车熟路，写历史真实可考。因此，不同类型的读者，可以读出不同的《先河》：史者见其实，政者见其谋，文者见其雅，武者见其暴!

《先河》写军事的不足之处，在于现代军事对古代军事的渗透与掺杂。比如明代“弗朗机”火炮的仰角、射程、弹道高、弹着点、射击诸元、炮火延伸等等，都带有现代炮兵专业的影子；而500年前的“炮兵部队”是否使用同样的军事术语，则有待考证。

(作者系原邵阳军分区司令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