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旧时代的读书人,人们就会搬出吟风弄月、一觞一咏这样的词语,来描绘他们的骚情赋骨,或者用诗句“皓首穷经冷板凳,孤灯清影到天明”,来形容他们的寒窗苦境。似乎读书人天生就是那种远离老圃,不事稼穑,不识韭菜麦子的“物种”。
然而,近读光绪年间《邵阳县志》,从所记载的60来名历代邵阳进士中,也看到了一个另类,那就是农夫进士张家钰。《县志》称,张家钰“性沈毅,尤自刻苦。赴郡县试,徒步担簦”。
张家钰是邵阳(今属新邵县)新田铺人。他的父亲张其左,书读得不错,但连续多次考秀才都名落孙山,又气又恼,便弃学从农,领着自己的几个儿子发奋种田。田倒是种得很好,家也渐渐富起来了,但是富而不贵,照样受人欺侮。张其左自己走不通的路,便寄希望于自己的儿子走通,靠他们学有所成,光耀门户。于是,一家老小白天务农,夜晚教的教、读的读,指望向书里求富贵。而张家钰在兄弟中又格外勤奋好学,学业成绩自然更加出类拔萃。
在张家钰27岁那年,张其左感到已经难以胜任对他的教育了,就召集全家商议送他去宝庆府城读经馆。他自己也信心满满地说:“苏老泉,二十七,始发奋读书,我与老泉同龄,应当以他为师,刻苦攻读,登科取仕,不辜负父母兄弟的期望。”为了不耽误父兄种田,他自己挑着一石大米和日用行李入校从师。在学堂里,他珍惜无农事缠身,一门心思读书的好时机,昼夜刻苦学习,从家里带去的被子都不曾解开过,读倦了靠在被包上打个盹,醒来了又苦读不已。功夫不负苦心人,张家钰没过多久就考中了秀才,享受到公家发给膳食津贴的生员待遇,后来,又有幸被选送到南京国子监深造。
转眼到了咸丰元年(1851)秋,张家钰正在路边的一丘农田里犁田,只听得一声锣响,三匹马冲了过来,在张家钰跟前停下。来人问道:“张家钰老爷家在何处?他已中举,我们前来报喜。”张家钰听了,暗暗惊喜,遥指自家房屋,对报喜人说:“就在那边,你们边走边打听吧。”然后匆匆从小路赶回家,刚刚洗净身子,穿戴整齐,报喜人已经到了门口。张家钰急忙出来迎接。报喜人大为惊讶,原来新科举人老爷竟是那位犁田的农夫!“犁田举人”从此在宝庆北路一带传为佳话。
一年后,张家钰又高中进士,取得了做官的资格,被朝廷任命为内阁中书。这一年,他34岁,虽然年龄大了一点,但相比年长他24岁的魏源,51岁才中进士,他算幸运的了。然而,他本色不变,依然不带仆役,自己挑着铺盖卷到京城报到上班。可是,干惯了农活的张家钰,对内阁中书这种抄抄写写的文秘工作不感兴趣,干着干着,就找个理由回家了。
回家没多久,他应曾国藩之邀,帮他管理粮台,因为劳苦功高,得了个五品的员外郎。但是,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张家钰无心做官,再次辞官回乡,把自己的住房取名为“勉耘楼”,家中藏书甚多,而且有不少珍贵的秘本、善本。他且耕且读,过着陶潜式的隐士生活。咸丰九年(1859),太平天国运动波及到他的家乡,农历四月底,翼王石达开的一支部队来到新田铺。他的所有藏书,连同他个人的文集《勉耘楼文钞》,全部毁于兵火。这一下,他身心受到很大的打击,从此抑郁寡欢,一病不起,刚满41岁就离开了人世。
在治学方面,张家钰既有过人的资质,又有超人的毅力,他学而不厌,博闻强记,取得了很深的造诣;在培育生徒方面,他以培植人材为务,诲人不倦,循循善诱;在自身的品德修养方面,他以许衡为人生榜样,一切言行务求合乎“义”的原则。
当然,有些著作对张家钰的记述,也存在值得商榷的地方。如1994年出版的《新邵县志》记载张家钰的去世年份是1859年,却同时沿用光绪版《邵阳县志》的说法,称张家钰在两江总督曾国藩手下“司粮台”。曾国藩前后三次出任两江总督,其首任两江总督是1860年。如果说张家钰在1859年去世了,那只能是曾国藩在做两江总督之前,请他管理过粮台。
(陈扬桂,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文史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