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明子
没有人关心决明子在短暂的一生中,怎样努力地朝着泥土靠近,它们与生机勃勃的野草一样,因为命贱,而愈发地被人轻视。春天的时候,人还没有注意,它们就已铺满了低矮的山坡,或者所有适宜生长的废弃的泥土里。没有人负责给它们浇水,它们的一生,全凭上天是否眷顾。年月好的时候,它们能够将领土扩展到苹果园里。只是,这样的侵占,很快会被勤快的人一锄头下去,断了性命。所以它们还是更愿意在荒野里,无人关注的地方,播撒下种子,以便可以平安无事地从春天走到秋天。夏天,孩子们钻到决明子丛中去,走着走着,就只看到枝叶晃动,却不见了人影。黄色的花朵已经开满了决明子的枝头,它们蝴蝶一样轻盈地在风中飞舞,远远看去,宛若天边的黄云。只不过那云朵是飘忽的,时断时续,又被穿行在其中的孩子,弄得摇晃起来。那小小的秀气的花朵,在风里飘飞片刻,便纷纷扬扬地落入了泥土,并被人们一次次践踏,直至最后,它们在大地上,完全没有了踪迹。
西瓜
太阳快要落下地平线了,整个村庄都笼罩在炊烟里。一切都是安静的,连狗叫声也没有。我一个人孤独地走在田间的小路上,看着自己的影子,滑过一棵又一棵饱满的玉米。一只羊咩咩地叫着,间或低头在地边上吃草。谁家的狗,忽然间受了惊吓一样,叫了起来。
我一块田地一块田地地走过去,看到村子里所有的西瓜地,原来都与我们家的一样,变得空荡起来,好像洗劫过后的战场,或者被人偷袭过的家园。我想起瓜棚也很快就要拆了,我养的蚂蚱,大约会在某个清凉的夜里,悄无声息地溜走。而等到瓜棚的四个柱子拔掉,那里重新成为田地,完全看不出我曾在某个漆黑的夜晚,躺在瓜棚下,长久地注视过星空。
我知道,吃完最后一个有些寡淡的西瓜后,热闹的夏天,也就快要过去了。
槐树
腊月,外面飘着漫天大雪,母亲去灶间将春天晒干的槐枝取出一把来,洗洗,放到锅里,再倒入一些水,加入红糖、豆腐,和剥好壳的熟鸡蛋,在炉子上小火慢慢地熬,一直熬到豆腐浸入了红糖和槐枝的味道,鸡蛋也热气腾腾,松软可口,满屋子都缭绕着让人心满意足的家常的味道。窗玻璃上氤氲着热气,我用手指在上面画画,先画一个狐媚的笑脸,再画一株奇形怪状的古槐,还有雪花,纷纷扬扬地飘洒下来。而等我喝完一碗热烫的槐枝豆腐汤,再抬头看那画,早已诡异地消失掉了。
我用脏得黑亮的棉袄袖子擦那玻璃,看窗外黑漆漆的夜空,看着看着,我便惊叫起来:娘!娘!
母亲正一边翻着炉火,一边吃着红糖鸡蛋,听见我的叫声,头也不回地问我:大晚上的,喊什么呢?
“娘,快看,下雪啦!”我继续叫。
母亲怔了一下,放下碗筷,打开房门,果然,清冷的院子里,已经覆了薄薄的一层雪。而无边的夜空上,正有纷纷扬扬的雪花,以不可阻挡的气势,一刻不停地下落,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