麓山新雪后

面朝自卑庭的腊梅刚溅出几滴嫣红

随风轻旋的雪便已在空中踩稳节拍

饮马池扯平冰毯，安然入睡于澄澈

大地又重新被浆成了一张素笺

唯一能在笺上啄下几枚籀文的

是两只从圆形石凳上跃身而起的

黄斑色的鸟。而这封来自远古的信

被一排金色的屋檐误拆

它们窸窸窣窣地读着读着

无数坚硬的胡须倏地就从檐底

长了出来

枫林爱晚时

趁着地上还有几瓣被枫叶捡剩的月光

我泡好一壶新茶来亭中与之作伴

虫鸣在左，泉声在右

它们在暗处的较劲

偶尔会让守在崖壁上的虬松

压低喉咙斥出“沙沙”的劝诫声

这时受到惊吓的却是那些

趴在梢头的枫叶

——脚下一空

便扑落成一方红色的印章

或一颗弥香的朱砂痣

不偏不倚地嵌入山风随口吟出的诗句之中

屈子祠的竹

一只蜜蜂独倚在谷雨后的笋尖

追光而上的力迫使它无心采蜜

这片固守在屈子祠后的竹林

早已被春雨漂翠，让那些无意间

跳入林中的诵经声都发出了芽苞

而青苔瞒过日月，从祠墙的左额

蹒跚到了右额。但它始终不敢推门入内

哪怕石阶亮如镜面，大堂里的楚文

被夏蝉愈吟愈显

它知道在仲夏某夜，祠门会兀自睁开

刚硬的跫音会顺着竹节依次爆响

此刻定是无风亦无月，但整片竹林

都将朝着同一个方向低头致意

一盏烛灯似的目光突然亮了起来

旋即又被早鸣的蛙声喊灭

临窗读杏舞

两株古杏树静默地矗立在书院一角

木鱼般地披着一团枝叶

偶尔，她们会成为大雨滂沱中的

两把漏洞百出的伞

但大多数时候，她们神情恍惚

站成了两堆半埋在土中的铁

而当你终于听到她们颤身而笑

秋天便已经到了。此时，杏树们全身锈黄

而目光却是如此柔和

恰若一对相邻的待产的母亲

如果你乘兴问起它们的名字——

风声骤起，一张金黄色的杏毯

霎时就会在草地上平铺开来

谒蔡松坡墓

最坚韧的长戈插进麓山

却被满目的青草舔舐殆尽

几方石，一柱碑，轻而易举地掐灭了

铁矿石铸成的脊骨上逐渐生长的火苗

好在周围已站起了几棵大树

让将军还能以斜躺的姿势紧握枪与笔

这令我不禁想起从麓山看到的星空

是将军深夜用金笔标下的句读

还是持枪为黑夜点灯留下的弹孔

世界忽如贝壳一样寂静

我只好在树上轻拍三下

让一群乘风跳落的树叶

去倾听悲咽的地下回声